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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工地外围的临时围挡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发出“哗啦”的声响。几盏高功率的探照灯从不同角度投射下来,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切割出明暗分明的区域,影子被拉得又长又扭曲,像某种静默的怪物。

周建国藏在半成品楼体的阴影里,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墙面。他已经在这里蹲了快两个小时,腿开始发麻,但他不敢动。

从工地入口的位置,隐约传来人声和汽车引擎的怠速声。不止一辆车。

陈明宇果然来了,还带了人。比他预想的要多。

周建国摸出口袋里的老人机,屏幕在黑暗里发出微弱的光。没有新消息。刘警官说会安排人在外围接应,但现在看来,对方的人比预想的多,而且似乎很警觉。

他想起两小时前在家里接到的那个电话。陈明宇的声音听起来从容不迫,甚至带着点笑意,但每个字都淬着毒。

“周老先生,您女儿很孝顺嘛,这么晚了还想着给您送宵夜。哦,您小女儿秀云也挺懂事,还知道带着孩子。一家人在一起多好,您说是不是?”

那一刻,周建国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月芳下班后确实说要给他带馄饨,秀云也说今天能赶回来。陈明宇不仅知道,还知道她们的行踪。

他没有报警——至少没有立刻用家里的座机或自己的手机报警。他借口上厕所,用月芳藏在他枕头下的那个廉价预付费手机,给刘警官发了条简短的信息和一个定位。那是昨天刘警官悄悄留给他的,说“万一有急事,用这个联系,这个号是净的”。

然后他回到堂屋,对着电话那头的陈明宇说:“你别动我女儿。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您不是清楚吗?”陈明宇笑,“委托书,拆迁款,还有您女儿撤诉。对了,您还得签一份声明,证明您大儿子周志强是受您指使才跟我们来往的,那些借贷啊、协议啊,都是您同意的。这样,您儿子就能出来,咱们两清。”

“我要见我女儿。”

“行啊。地点我定。您一个人来。要是让我发现您带了尾巴,或者报了警…”陈明宇顿了顿,“您小外孙女真可爱,照片我看了,扎俩小辫儿。这年纪的孩子,最怕黑了。”

电话挂断。周建国握着话筒,手抖得握不住。月芳从厨房出来,看他脸色不对,忙问:“爸,谁的电话?您脸色怎么这么白?”

“没、没事。”周建国强迫自己镇定,“月芳,今晚…今晚你别出门。秀云要是到了,让她也别出门,就待在家里,锁好门,谁叫都别开。”

“到底怎么了?”

“听爸的话!”周建国难得对女儿吼。吼完,他看见月芳惊恐的眼神,又软下声音,“爸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你在家等着,要是…要是明天早上我还没回来,你就去找王律师,把抽屉里那个铁盒子交给她,她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爸!您别吓我!您要去哪儿?”

周建国没回答。他走进卧室,从枕头下摸出那个预付费手机,揣进内兜。又走到五斗柜前,打开那个铁盒子,把里面那对金耳环和存折用油纸包好,塞进月芳手里。

“这个你拿好。谁要都别给,你弟弟们,王强,任何人都不行。记住了?”

月芳已经哭出来,抓着父亲的手不放:“爸,您到底要去哪儿啊?我陪您去!”

“你不能去。”周建国掰开女儿的手,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女儿一眼,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在心里,“月芳,爸要是回不来,你带着秀云,好好过。钱省着点花,但该花就花。别委屈自己。”

说完,他拉开门,走进夜色里。月芳追到门口,只看见父亲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像是被黑暗一口吞没。

此刻,工地。

周建国从回忆里抽离,动了动发麻的腿。远处入口方向,车灯熄了,人声也低了,但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像是在布置什么。

他摸出那个预付费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刘警官最后回复的短信界面:“收到。已安排。注意安全,拖延时间,等我们信号。别硬来。”

信号。什么信号?

周建国抬头,看向工地最高的那栋未完工的大楼。大概有十几层,脚手架还没拆,在夜色里像一个巨大的骨架。探照灯的光束偶尔扫过,映出钢筋水泥森冷的轮廓。

陈明宇把地点选在这里,很聪明。这里偏僻,晚上没人,而且地形复杂,到处都是建筑材料、深坑和半成品结构,容易,逃跑也方便,出点“意外”更是神不知鬼不觉。

比如,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半夜跑到建筑工地,“失足”从楼上摔下来。合情合理。

周建国心里发冷。上辈子他死在出租屋,这辈子,难道要死在这里?

不。他攥紧了口袋里那把生锈的折叠刀。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他死过一次了,不怕再死一次。但他得保住女儿,得把陈明宇这条毒蛇揪出来。

远处,一道手电光晃了晃,朝他这边扫来。周建国立刻缩回阴影深处,屏住呼吸。

手电光在附近逡巡了片刻,移开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两个男人的低声交谈。

“…那老东西真会来?别耍我们。”

“老大说他一定会来。他两个闺女都在咱们手里,不怕他不就范。”

“也是。不过话说回来,那俩娘们儿挺倔,特别是大的那个,差点让她跑了。”

“跑不了,栓着呢。等这边事完了,拿了钱,随你怎么处置…”

声音渐渐远去。周建国的心脏在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月芳和秀云果然在他们手里!她们真的被抓住了!

愤怒和恐惧像两把锤子,轮番敲打他的理智。他想冲出去,跟那些人拼了。但他不能。他老了,拼不过。他得用脑子。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听那两个走远的人的对话碎片。

“…在三号楼的二楼…看着呢…”

“…老大在入口那边的工棚…等老东西…”

三号楼。周建国抬眼望去,黑暗中,几栋未完工的楼体轮廓依稀可辨。他分辨不出哪栋是三号,但入口附近那个亮着昏暗灯光的简易工棚,他看见了。

陈明宇在工棚。女儿在“三号楼二楼”。

他得做个选择。是去工棚找陈明宇谈判,还是先去救女儿?

时间不等人。他咬了咬牙,弓着身子,借着建筑材料和阴影的掩护,朝着离他最近的那栋黑黢黢的楼体摸去。他得先确定女儿的位置,再想办法。

地面坑洼不平,到处是碎石、钢筋头和水泥块。周建国深一脚浅一脚,尽量不发出声音。夜风吹过空旷的工地,带着水泥和铁锈的味道,也掩盖了他轻微的脚步声。

他靠近第一栋楼。没有标识,不知道是不是三号。他仰头看,二楼的位置一片漆黑。他蹲在墙角,侧耳倾听。楼上隐约有动静,很轻微,像是摩擦声,又像是…压抑的呜咽?

是月芳吗?还是秀云?

周建国的心揪紧了。他环顾四周,找到一处堆着模板和钢管的地方,后面有个窄缝,可以通往楼体的背面。他小心翼翼地钻过去,绕到这栋楼的另一侧。

这边背光,更暗。他摸索着找到了通往楼内的通道——一个没有门的门洞,里面漆黑一片,像个张着嘴的怪兽。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里面比外面更黑,只有远处入口的灯光透过空洞的窗口,投进几缕微弱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水泥味。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地面,散落着建材。

他摸出老人机,用袖子捂住屏幕,按亮。微弱的光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他辨认着方向,找到楼梯的位置——粗糙的水泥台阶,没有扶手。

他扶着粗糙的墙面,一步一步往上走。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让他心惊胆战。每上一级台阶,他都停下来听听动静。

二楼到了。同样是一个开阔的毛坯空间,一承重柱矗立在黑暗中。远处角落里,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光亮,还有模糊的人影晃动。

周建国熄了屏幕,贴着柱子,慢慢靠近。

他看清了。角落里,两个男人蹲在地上抽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里一明一灭。他们旁边,地上似乎蜷缩着两个人影,被绳子绑着,嘴里塞着东西。

是月芳和秀云!周建国差点喊出来,死死咬住嘴唇。

两个看守背对着他,正在低声聊天,没发现他的靠近。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困死了。”

“急什么,等老大那边完事。听说那老东西手里还有不少金子,搞完了这一票,够咱们潇洒一阵了。”

“嘿嘿,那俩娘们儿…等拿了钱,能不能…”

“你想死啊?老大说了,拿了钱就走,别节外生枝。这俩是饵,钓老鱼的。鱼上钩了,饵就没用了,但不能乱动,免得沾一身腥。”

“啧,可惜了…”

周建国听着,怒火中烧,但脑子飞快转动。两个看守,他有刀,但一对二,他这老骨头肯定不行。得想办法引开一个,或者…

他目光扫视周围,落在不远处一斜靠在地上的钢筋上,大概一米多长。他悄悄挪过去,捡起钢筋,入手沉重冰凉。

他掂了掂,又看向另一个方向,那里堆着一些废弃的模板。他有了主意。

他蹲下身,捡起一块小水泥块,用力朝那堆模板的方向扔去。

“啪嗒!”水泥块砸在模板上,在寂静的楼层里发出清晰的声响。

“谁?!”两个看守立刻站起来,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手摸向腰间。

“去看看。”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自己站在原地,盯着被绑的月芳和秀云。

另一个看守骂骂咧咧,掏出手电,朝模板堆走去。

机会!周建国握紧钢筋,从柱子后闪出,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留下的那个看守的后脑狠狠砸去!

看守听到风声,下意识想回头,但已经晚了。钢筋结结实实砸在他后脑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倒地。

“老三?怎么了?”走向模板堆的那个看守听到动静,转身,手电光扫过来。

周建国已经蹲下,藏在倒地的看守身体后面。手电光扫过,只看到同伙倒在地上。

“老三!”那看守惊疑不定,握着手电,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慢慢走过来。

周建国心脏狂跳,握钢筋的手全是汗。他只有一次机会。

看守越来越近,手电光在周围扫视,警惕地看着柱子后面。就在他走到离周建国藏身处只有两三米远时,周建国猛地从尸体后窜出,不是扑向看守,而是扑向地上的月芳和秀云!

他一把扯掉月芳嘴里的破布,把钢筋塞到她被反绑的手里,急促低吼:“割绳子!快!”

然后他转身,面对已经反应过来的看守。手电光直直打在他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

“老东西!是你!”看守又惊又怒,握着匕首扑过来。

周建国年迈,动作慢,躲闪不及,肩膀被匕首划了一下,辣地疼。他踉跄后退,撞到一柱子。

看守狞笑着近:“本来还想让你多活一会儿,自己找死!”

周建国背靠着柱子,手在口袋里摸到了那把折叠刀。他喘着粗气,看着近的寒光,又瞥了一眼身后——月芳正用钢筋的锋利边缘拼命磨割手腕上的绳子,秀云也在挣扎。

再拖一会儿,就一会儿…

“去死吧!”看守举起匕首,狠狠刺下!

周建国猛地向旁边扑倒,险险躲过。匕首扎在水泥柱上,溅起几点火星。看守拔刀,再次刺来。

这次周建国躲不开了。他瞪大眼睛,看着匕首的寒光越来越近…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看守的动作僵住了,眼珠凸出,然后软软倒下,露出身后举着一截木方的月芳。月芳满脸是泪,浑身发抖,手里的木方还在滴血。

绳子断了,她挣脱出来了。

“爸!”月芳扔了木方,扑过来扶住周建国,看到他肩上的伤口,眼泪掉得更凶。

“我没事…”周建国推开她,挣扎着站起来,去解秀云身上的绳子。秀云嘴里的布被拿掉,她大口喘气,哭出声:“爸!月芳姐!”

“别哭,快走!”周建国急促道,扯掉秀云身上的绳子,又看向倒地的两个看守。第一个被他打晕的似乎有醒转的迹象,他捡起地上的匕首,递给月芳:“拿着。快,下楼,离开这里!”

“您呢?”月芳抓住他。

“我去找陈明宇。”周建国看向工棚方向,眼神决绝,“不把他解决了,你们永远不安全。听话,带着秀云和孩子,从后面走,离开工地,去找警察!”

“不行!要走一起走!”

“月芳!”周建国低吼,“你想让妹和孩子也死在这儿吗?走!”

月芳看着父亲苍老而坚决的脸,又看看惊恐的妹妹和懵懂的孩子,一咬牙,拉起秀云:“走!”

姐妹俩互相搀扶,抱着孩子,踉跄着朝楼梯口跑去。月芳回头看了父亲最后一眼,眼泪模糊了视线。

周建国看着她们消失在楼梯口,松了口气。然后,他弯腰,捡起看守掉落在地上的手电,又从他身上摸出一部手机。想了想,他用自己的预付费手机,给刘警官发了条简短信息:“三号楼二楼,人已救。我去工棚。”

发完,他关掉手机,塞回内兜。然后,他握着那把生锈的折叠刀,打开,刀锋在黑暗中泛起微光。

他转身,朝着工棚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伤口在流血,每走一步都疼。但他走得很稳。

他知道,陈明宇在等他。

而他,也要和陈明宇,做个了断。

只是周建国不知道,在他走向工棚的时候,工棚里的陈明宇,正看着监控屏幕上刚刚发生的这一切。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周老先生,果然宝刀未老啊。”他对着屏幕,轻声说,“不过,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拿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鱼已入网。按计划,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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