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渠道推广组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周鹏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的时间明显变长，除了必要的沟通，几乎不露面。组员们看林晚晚的眼神更加复杂，除了之前的警惕和审视，又多了一层刻意的回避。她去茶水间接水，原本在聊天的几个人会立刻压低声音或散开；她请教某个历史活动的细节，被问到的同事总是支支吾吾，要么说“时间太久记不清”，要么推给“周经理可能更清楚”。
一种无形的孤立墙，正在她周围迅速砌高。
林晚晚对此心知肚明。这是周鹏的反击，用冷暴力和信息封锁来削弱她的影响力，让她这个“协调员”无从“协调”。同时，这也是一种测试，测试她在完全孤立的环境下，是会焦虑失措、主动求和，还是继续硬扛。
她选择了第三种方式：按自己的节奏，继续挖。
周鹏承诺的“其他零散记录”如同石沉大海。林晚晚也不催，她把现有的有限资料嚼烂、掰碎，结合IT提供的邮件志，开始绘制一张粗糙的“星耀关键节点与沟通路径图”。图中标明了已知的合同签订时间、活动执行期、数据提交节点，以及寥寥无几的正式邮件往来记录。更多的区域，则是大片空白和问号，尤其是涉及费用协商和问题处理的部分。
这些空白，就是风险可能藏匿的地方，也是周鹏严防死守的阵地。
她将这份初步的路径图和自己整理的《电商直播关键风险点核查清单（模板）》一起，作为工作进展，简单更新在了发给顾衍的周度简报里（这是顾衍之前要求的，直接点对点发送），没有添加任何主观评价，只是客观陈述现状和已完成的初步梳理工作。
顾衍依旧没有回复。但林晚晚注意到，简报显示“已读”。
除了埋头整理，她也在观察。用那双被【真实之眼】加强过的眼睛，观察组里的每一个人。她发现，那种“回避”并非铁板一块。
黄毛小马对她的敌意最明显，偶尔瞥过来的眼神带着不屑和烦躁，显然是周鹏的忠实跟班。策划刘哥和媒介张姐则属于“老油条”，态度暧昧，不得罪周鹏，也不明显针对林晚晚，但涉及到具体信息时，口风很紧。几个年轻些的执行同事，情绪则更多是迷茫和观望，他们可能并不清楚高层博弈，只是本能地跟随氛围。
但林晚晚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个叫吴薇的女孩，组里负责数据统计的专员。有两次，当林晚晚在公共资料盘里翻找一份过去的活动效果总表时，吴薇曾看似无意地路过，手指在某个嵌套很深的文件夹路径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走开。林晚晚顺着那个路径找下去，果然找到了格式不太一样但内容更原始的一份数据底稿。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林晚晚没有贸然接触吴薇。她只是在那次找到资料后，对回到工位的吴薇微微点头致意，对方迅速低下头，耳却有点红。
也许，这堵孤立墙，并非没有缝隙。
周四下午，一个更明显的“缝隙”主动出现了。
林晚晚去楼下便利店买咖啡，排队时，前面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年轻男生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转回去，过了一会儿，用很小的声音，语速很快地说：“林协调员，公司内部论坛‘闲话江湖’板块，有个匿名热帖，标题是‘八一八那个靠怼领导上位、到处挑刺搞事情的空降兵’，你可以……看看。”
说完，他像怕被人发现一样，快速扫码付款，拿着饮料匆匆离开了。
林晚晚认出来，这是技术部的一个程序员，好像在几次跨部门会议中见过，但从未说过话。
她不动声色地买好咖啡，回到工位，没有立刻打开内部论坛。而是先处理了几封邮件，然后才像是随意浏览一般，点开了那个很多员工私下会逛的匿名板块。
那个帖子果然飘在首页，回复已经盖了几十层楼。
帖子内容极尽煽动之能事，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描述都精准地对准了她：
· “某部门借调来的‘钦差’，拿着鸡毛当令箭，一来就摆谱立规矩，搞得老员工人心惶惶。”
· “自己业务都不熟，就敢对多年的外部伙伴指手画脚，拿合同条款压人，破坏客户关系。”
· “听说在原来部门就怼天怼地，把直属领导和总监都得罪光了，混不下去了才被‘发配’过来，结果死性不改。”
· “这种人，不就是靠迎合上面某些领导，搞‘政治正确’，踩着别人表现自己吗？真本事没见多少，搞内耗一流。”
· “建议人力部门查查，这种人是怎么被招进来又被‘重用’的，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PY交易？”
下面的回复更是五花八门。有跟着骂的，有阴阳怪气的，有“理性分析”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也有零星几个质疑发帖人动机、要求拿证据的，但很快被更多的嘲讽淹没。帖子里还“不经意”地透露了一些细节，比如她来自部、怼过画饼领导、见过顾总等等，进一步坐实了她的身份。
传播学里经典的“脏水策略”：真假掺杂，情绪煽动，匿名攻击，目的是搞臭一个人的名声，让她在组织内失去公信力和支持基础。
发帖时间显示是昨天深夜。不用说，背后是谁在推动。
林晚晚平静地看完了帖子和大半回复，甚至没有感到太多愤怒。某种程度上，这在意料之中。当正面交锋占不到便宜时，泼脏水、搞臭名声是成本最低的反击方式。
她关掉网页，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
【检测到‘恶意诽谤’及‘舆论攻击’。系统任务触发：澄清事实，遏制不实信息传播。任务奖励：爽点+100，‘逻辑强化’技能冷却时间缩短。】系统发布了任务。
澄清？怎么澄清？在匿名论坛跟一群水军和对她不满的人吵架？那只会越描越黑，把话题热度炒得更高。
直接找IT查发帖人？且不说匿名机制能否轻易破解，就算查到了某个马甲，背后的人也可以推得一二净。而且，通过权力压服，反而会坐实帖子中“靠迎合上面”的指控。
她需要更聪明的方式。
下午，周鹏难得地走出了办公室，召集了一个简短的组会，主要是同步一个即将开始的“双十一”预热的分工。会议全程，他看都没看林晚晚一眼，仿佛她不存在。组员们汇报时，也自动跳过了她。
散会后，林晚晚没有立刻离开会议室。她等到其他人都走了，才收拾东西起身。
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那个数据专员吴薇，她似乎故意落在了最后。
“林协调员，”吴薇的声音很轻，带着犹豫，“那个论坛的帖子……你别太往心里去。组里……有些人其实也看不惯，只是不敢说。”
林晚晚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吴薇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真实之眼】被动触发：目标‘吴薇’，情绪：同情，犹豫，害怕，但有一丝表达真实的微弱冲动。】
“谢谢你，吴薇。”林晚晚语气温和，“我知道。谣言止于智者，更止于行动。”
吴薇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飞快地点了点头，小声说：“那个……去年‘618’和星耀的那场大促，所有的原始数据包和执行志，按照当时的规定，应该是我这里归档一份的……但后来周经理说总部要统一分析，把原始数据拷走了，只留了整理后的摘要给我。”她顿了顿，声音更小了，“我电脑里……好像还有一份当时备份的压缩包，可能没删净。文件名是‘ZX618_原始数据_备份.rar’，加密的，密码……是当时的内部代号缩写加上当天的期。”
说完，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林晚晚站在原地，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信息。
原始数据包！执行志！如果吴薇说的是真的，并且那份备份还在，那将是揭开星耀数据迷雾的关键！尤其是“618”大促，是去年规模最大的一场活动，佣金总额也最高。
这不仅仅是“缝隙”，这简直是有人从墙内，给她递了一把可能打开宝库的钥匙。
她回到工位，心绪微澜，但面上不显。她没有立刻尝试去寻找或打开那个可能的备份文件，那太冒险了。她需要先确认吴薇的动机是否单纯，以及这是否是另一个陷阱。
整个下午，她表现得一切如常，甚至比平时更沉默。
临下班前，她主动给顾衍的助理发了一条消息，询问能否预约顾总十分钟时间，就“星耀直播风险核查的下一步工作方向”进行简要汇报。她用了“工作方向”这个中性词，而非“投诉”或“求助”。
助理很快回复：“顾总明天上午十点半有空档，请准时。”
第二天上午十点二十五分，林晚晚提前来到顶层。在等待的几分钟里，她注意到总裁办区域的几个员工看她的眼神也有些微妙，显然那个匿名帖的影响范围已经超出了市场部。
十点半，她准时进入顾衍办公室。
顾衍正在接一个电话，示意她稍等。他对着电话简短地说了几句，挂断后，看向林晚晚，目光一如既往的深邃平静，看不出是否看到了那个帖子。
“说吧，什么方向？”他开门见山。
林晚晚没有提及帖子，也没有诉苦，直接切入工作：“顾总，关于星耀，基于现有资料梳理，我发现几个核心风险点缺乏内部原始证据支撑，导致对外沟通和风险处置缺乏依据。其中，数据真实性与刷单核查是当前最紧迫的。”
她简要汇报了数据口径不一、关键沟通缺失、以及疑似刷单的问题，语气客观，只陈述事实和逻辑推断。
顾衍听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所以，你的‘工作方向’是什么？”
“我认为，目前由渠道组内部‘梳理’，可能无法触及问题核心，甚至可能因信息不透明延误处理时机。”林晚晚清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建议，由总部层面——比如财务部或内审部介入，成立一个临时的联合核查小组，直接调取我方服务器留存的、与星耀直播相关的所有后台交互志、数据传输记录，以及期间我方内部所有相关系统的作志，进行交叉比对和 forensic ysis（取证分析）。目标是：第一，核实星耀方提供数据的真实性；第二，查明‘刷单’指控的具体范围和责任方；第三，厘清我方内部在数据审核和风险管控流程中可能存在的漏洞。”
她提出了一个远比周鹏“内部梳理”更彻底、也更专业的解决方案。这需要跨部门授权，也会把矛盾进一步公开化，但能最快触及真相。
顾衍看着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你知道这个提议，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林晚晚迎着他的目光，“意味着将部门内部可能存在的问题，正式升级为需要公司层面介入调查的事项。可能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引发反弹。但从公司风险管控和长远利益角度，这是最彻底、也最负责任的做法。而且，由总部部门主导，可以最大程度避免业务部门因利益关联或内部压力而影响调查的客观性。”
她再次强调了“公司利益”和“客观性”。
顾衍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那个匿名帖子，你看到了吧？”
他终于提到了。林晚晚心里微微一紧，但面色不变：“看到了。”
“什么感觉？”
“意料之中。”林晚晚坦言，“当一个人开始触及某些人不愿被触及的问题时，反击是常态。匿名污蔑是成本较低的一种。我不在意那些攻击，我在意的是，这些攻击背后的人，是否正是因为害怕被触及真相，才如此急切地想要抹黑我，阻止调查。”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反而将帖子和她的工作联系了起来，暗示发帖动机不纯。
顾衍靠向椅背，审视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的提议，我会考虑。在这之前，你手上的资料和线索，继续深挖。注意方式，保留证据。”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至于那个帖子，清者自清。但必要的时候，公司也不会允许谣言肆意传播。”
这算是给了她一个模糊的支持，也默许了她继续调查。
“我明白，谢谢顾总。”林晚晚点头。
离开办公室，她走在安静的走廊里，心情并未轻松多少。顾衍的态度依然难以捉摸，他只是“考虑”，并没有立即支持。而调查的阻力，显然会越来越大。
回到十一楼，刚出电梯，她就感觉气氛不对。
好几个市场部其他组的同事聚在走廊尽头，低声议论着什么，看到她过来，立刻散开，眼神躲闪。
她走到渠道组区域，发现周鹏办公室的门大开，里面传出他异常洪亮、甚至带着点意气风发的声音，正在打电话：“……王总您放心！咱们这么多年，这点小误会还能影响感情？数据的事我亲自盯，保证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那个新来的？嗨，不懂业务，瞎折腾，已经被领导叫去谈话了，以后不会烦您了……”
他故意没有关门，声音足以让外面的人听清。
组员们神色各异，小马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刘哥张姐低头做事，吴薇脸色有些发白。
林晚晚脚步未停，径直走回自己工位。
周鹏的电话，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全组人听的。他在宣告：林晚晚的“告状”没用，领导（被他模糊成泛指）已经“谈话”了，他周鹏依然掌控局面，并且能搞定外部方。
这是一种心理战，试图重新巩固他的权威，打击林晚晚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微弱势头。
林晚晚坐下，打开电脑。屏幕右下角，内部通讯软件闪烁了一下，是吴薇发来的一个加密压缩包，没有任何说明。
她点击接收，文件很快下载完成。
文件名正是：ZX618_原始数据_备份.rar。
林晚晚看着那个文件，又看了一眼周鹏那扇依旧敞开的办公室门，以及门外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
她知道，真正的较量，从这一刻，才算是进入了短兵相接的阶段。
她移动鼠标，点开了文件。
系统提示：请输入密码。
第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