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怀恩再傻也听得出什么是客套,咧嘴笑道:“谢表兄好意,不过我已在县里驿站安排了住处,就不麻烦你了。明儿一早还得赶路去陇西郡呢!”
仆人们闻声上前,两个壮实的随从连忙架住独孤怀恩的胳膊,扶着他往外走。
他一边晃悠悠地迈步,一边回头冲李渊摆手:“表兄,世民,改日再聚啊!”
李世民微微颔首,转身对林溪使了个眼色:“送送表叔。”
林溪忙点头,快步跟上。
出了大堂,穿过前院,一直送到府门外的轿子旁,夜风吹过,府门的灯笼直晃悠,轿帘影子拉得老长。
独孤怀恩被随从扶上轿子,嘴里还嘀咕着:“这酒劲儿……真够味儿……”
轿夫抬起轿杆,吱吱呀呀地上了大道,拐进远处一条昏暗的小巷,消失不见。
李世民站在府门前,目送轿子远去。
脸上笑意退却,长出了口气,转身回府。
林溪却猛地一愣,眼神定在小巷口。
她揉了揉眼,借着月光瞧见一个灰布长衫的瘦高身影,悄无声息地跟在轿子后面,一闪没入阴影中。
李世民看她脸色不对,停下脚步,低声问道:“有人吗?谁?”
林溪凝望着巷口,口中喃喃道:“二公子,是……李密。”
李世民闻言,眉头皱起,望向黑暗中的巷口。
夜色浓得像泼了墨,只剩远处几点灯火隐约闪烁。
他沉吟片刻,眼神一暗,低声道:“回府。”
说完便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进了门。
林溪跟在后面,心里却掀起波澜。
莫非,李密这会儿已经替那位盯着洛阳的小杨同志开始筹谋了?
看来他之前说的“要去东都”,八成是糊弄人的鬼话,关陇的大本营在长安,他李密哪能不在这儿盯着?
可这独孤怀恩呢?
是得了杨玄感的暗示,来武功试探李渊的心思;还是摸清李渊的底细,再决定要不要接杨玄感的茬儿,就难说了。
她抬头瞄了眼李世民大步流星的背影,心里暗嘀咕:这乱世,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来到正堂旁边的长廊下,李世民停下脚步,扭头瞅了她一眼:“你年纪不大,知道的还不少。”
“席间那套小词儿,可不像是随口胡诌的。怎么,你还真去过辽东?”
“没有、没有,辽东那么远,小的哪去过?都是一路逃难,听别人瞎说的。”
林溪忙摆手,掩饰地干笑两声。
可一撞上少年李二那对精光四射的眸子,心头一热,竟勾起了一股开地图的冲动。
“不过二公子,小的常听人念叨,辽东可是块好地方,人杰地灵的,那白山黑水之间全是物华天宝。”
“背靠绵延不绝的林海雪原,貂皮熊掌堆成山,人参鹿茸随便捡。”
“中间是一望无际的黑土地大平原,什么棉花玉米、大豆高粱,种啥长啥!天然的大粮仓啊!” (注2)
“往西走是呼伦贝尔大草原,和咱们这儿干巴巴的草场不一样。” (注3)
“三四月份的时候,那草能长到半人高,绿油油的一片,风吹像海浪似的翻滚。天透亮得蓝,云飘得慢悠悠。跟咱这儿漫天黄土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在往北走,就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了,长满了参天的白桦林和红杉树,驯鹿拉着雪橇在雪地上跑起来撒欢儿。一般习惯叫那地方远东……”
“如果您感兴趣,以后我可以好好描述一下那儿的风景!”
虽然远不比莫斯科、圣彼得堡这种大城市的繁华,远东那片苍茫壮阔的广袤天地,却像是一首悠扬神秘的诗歌,在万里雪岭森林上空回荡,引起人们的无限遐想。
林溪越说越起劲,激动地脸颊泛红,抬头望着李世民,两眼放出憧憬的光:
“您说,高句丽这么个好地方,光陛下惦记它算个啥。”
“我瞧着,后世有眼光的君王,怕是都得盯着这地方使劲儿折腾——谁拿下它,谁就赚大了!”
听着面前这小子一通声情并茂 、激情澎湃地长篇演说,李世民不觉有些入迷。
他微微侧头,眸中掠过一抹亮光,嘴角渐渐翘起来,像是脑海中已然有了画面。
“高句丽……有点儿意思。”少年轻笑着,口中喃喃道,“以后有机会,是该去逛逛。”
低头打量了林溪一番,流露出赞许又好奇的神情,“你这小子,倒真跟我挺投脾气!”
“你这肚子里,怕是真装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有趣货色。行啊,好好揣着吧,以后慢慢听你念叨。”
“只是……”
他话锋一转,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林溪的额头上轻点了两下。
眼神一沉,低声道,“以后跟着我,不许再冒失乱接话。”
“不然,迟早有你吃亏的时候,记住了吗?”
林溪肩膀一耸,心想这变脸可真比翻书还快。
不愧是家学渊源,这恩威并施的手段,已经玩得得心应手了嘛。
赶忙收起笑容,弯腰垂首,恭声应道:“谢二公子教诲,小的记住了!”
见李世民一摆手,转身退下去。
一迈出李世民的视线,便像是卸下千斤枷锁,立马撒开腿一溜烟跑了,轻快地像只脱笼的小兔子。
李世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锁,似在沉思什么。
愣神的工夫,李渊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轻轻搭住他的肩膀。
“这种身边人,究竟为人如何,你心里要有数。能力次要,忠心嘴严为重。”
“像是今晚的事,如果他敢透露一字,就只能让他永远闭嘴。”
李渊语气平和,面无波澜。
用最软的语气说最狠的话,是一名优秀隋务员的标配。
李世民笑了笑,轻声道:“您放心,这小子,我先观察两天,若是不好用再处置不晚。”
“你表叔这性子,我看迟早得惹事,就怕他们已经有开始有所谋划了。”李渊叹了口气,衣袖在夜风中吹得呼呼响。
“陛下虽说有些事做得荒唐,但幸好没拿咱家开刀。就算最近关东闹得欢,也不过是些没吃没喝的流民瞎折腾,官府大队人马一到,用不了多久也就平了。”
“总之,如今这世道,万事以求稳为上。世民,你好冲动,切不可在外面听风就是雨,给家里带来祸端。”
“阿耶,您这话说过多次,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李世民看父亲一脸严肃,脸上皱纹深陷,堆得跟包子相似,实在憋不住想笑。
人家独孤怀恩都没好意思提,杨广称“婆婆面”,主要就是您这张脸啊,上了年纪表情一大就开始垮。
虽说人不可貌相,可一生气反倒喜感拉满,还是不太好。
“您的意思,儿都明白。”李世民笑着帮李渊舒展开紧皱的眉头。
“这个头,咱家可不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