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过后,萧灼入国子监读书的旨意便传了下来。
入监那日,天刚蒙蒙亮,萧灼便换上了一身靛青色的监生服,腰间系着一条银白色的丝绦,头发高高束起,用一根白玉簪固定。
“世子,该出发了。”春竹轻声提醒。
萧灼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房门。
国子监位于皇城东侧,是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学府。监内学子多为世家子弟,亦有少数寒门才俊通过科举考入。
萧灼因皇帝特旨,得以七岁之龄破例入学,一时间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马车停在国子监门前,萧灼刚一下车,便见监丞已在外等候。
“萧世子,请随我来。”监丞恭敬行礼,引她入内。
国子监内古木参天,青石板路两旁立着历代名儒的石像,庄严肃穆。萧灼目不斜视,跟着监丞穿过重重院落,最终来到一处宽敞的学堂前。
“这是‘明德堂’,世子日后便在此处读书。”监丞说道。
萧灼点头,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听说今日要来个小世子,才七岁?”
“呵,不过是仗着陛下宠爱罢了,小小年纪,能懂什么?”
“嘘——小声些,人家可是镇北大将军府的世子,得罪不起。”
萧灼脚步一顿,唇角微微绷紧。她早知自己年纪小,又是破例入学,必会引来非议。但亲耳听见,仍觉心头微刺。
监丞轻咳一声,学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诸位,这位是萧灼萧世子,自今日起,便与诸位一同读书。”监丞介绍道。
萧灼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堂内众人。
学堂里约莫二十余人,年纪多在十二三岁,最大的已有十五六岁。众人神色各异,有好奇的,有不屑的,也有漠不关心的。
她拱手一礼,声音清朗:“萧灼初来乍到,望诸位同窗多多指教。”
堂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监丞见状,略有些尴尬,正欲开口,忽听后排传来一声轻笑——
“指教不敢当,只盼世子莫要哭鼻子才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眉目俊朗,却带着几分桀骜。他身旁还坐着两人,一个面容冷峻,一个笑眯眯的,显然是一伙的。
监丞皱眉:“陆小侯爷,慎言。”
原来这少年是定远侯府的嫡子,陆沉。
萧灼眸光微动,并未动怒,反而淡淡一笑:“多谢陆兄提醒,不过萧灼虽年幼,却也不是三岁孩童,哭鼻子这种事,怕是轮不到我。”
陆沉挑眉,似乎没料到她如此镇定,一时语塞。
监丞松了口气,连忙安排萧灼入座。
学堂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空着,显然是留给她的。
萧灼刚坐下,便察觉到身后数道目光如针般刺来。她脊背挺直,神色自若,仿佛浑然不觉。
不多时,博士(国子监老师)步入堂内,众人起身行礼。
博士姓周,年约五旬,面容严肃,目光如炬。他环视一周,最终落在萧灼身上,淡淡道:“今日讲《孟子·公孙丑》,新来的学子,可曾读过?”
萧灼起身,恭敬答道:“回先生,学生已通读《孟子》,但尚未精研。”
周博士点点头:“既如此,你且说说,‘不动心’一章,何解?”
堂内众人皆屏息凝神,等着看这七岁小儿如何作答。
萧灼略一沉吟,缓缓道:“孟子言‘不动心’,非谓无情无感,而是指心志坚定,不为外物所移。譬如大丈夫立于世,当贫贱不移,威武不屈,此之谓‘不动心’。”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竟是将周博士平日所授的精要一一阐述。
周博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颔首:“不错。”
众人哗然。
陆沉眯了眯眼,低声对身旁二人道:“倒是有两下子。”
他身旁那笑眯眯的少年——工部尚书之子赵景元,凑过来小声道:“听说这萧世子自幼聪慧,陛下都赞不绝口,咱们还是别招惹为妙。”
另一人,刑部侍郎之子韩昀,冷冷道:“不过是个靠家世的小儿,有何可惧?”
陆沉勾唇一笑,未再多言。
午休时分,众学子三三两两聚在庭院中用膳。萧灼独自坐在一棵古槐下,默默吃着春竹准备的食盒。
忽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萧世子,一个人吃饭多无趣,不如与我们一道?”
萧灼抬头,见是赵景元那张笑眯眯的脸。
她还未答话,陆沉已懒洋洋地走过来,直接在她身旁坐下:“怎么,不欢迎?”
萧灼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陆小侯爷说笑了。”
陆沉瞥她一眼,忽然伸手从她食盒里捏了一块糕点,丢进嘴里:“味道不错。”
萧灼:“……”
赵景元忍笑,也凑过来坐下:“世子别介意,陆兄向来如此。”
萧灼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莫要与这群纨绔计较。
韩昀抱臂站在一旁,冷声道:“你们倒是殷勤。”
陆沉嗤笑:“韩冰块,你懂什么?萧世子可是得到了陛下的亲口夸赞,咱们亲近些,说不定还能沾点光。”
萧灼听出他话中暗讽,抬眸直视他:“陆小侯爷若想切磋学问,萧灼随时奉陪。”
陆沉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有意思!”
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道:“不过萧世子,国子监可不是只靠学问就能立足的地方。”
萧灼眸光一凛:“哦?那靠什么?”
陆沉勾唇,还未答话,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太子殿下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太子周承稷身着月白色常服,在侍从的簇拥下缓步而来。他一眼看到萧灼,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快步走来:“阿灼!”
萧灼连忙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摆手:“私下不必多礼。”他看了看陆沉几人,微微蹙眉,“你们在聊什么?”
陆沉几人立刻收敛神色,恭敬行礼。
萧灼淡笑:“只是与几位同窗闲谈。”
太子点点头,亲昵地揽着萧灼的肩膀:“走,我带你去见几位博士。”
待二人走远,赵景元咋舌:“太子竟与萧灼如此亲近?”
韩昀冷哼:“攀附权贵罢了。”
陆沉望着萧灼的背影,眸色深沉:“有意思……这萧灼,不简单啊。”
—
接下来的日子里,萧灼在国子监的日子并不平静。
陆沉一伙人明里暗里地试探她,其他学子亦对她或敬而远之,或刻意刁难。
一次课考,她的答卷被人偷偷涂污。
一次骑射课,她的弓弦被人动了手脚。
甚至有人在她必经之路撒了豆子,想看她摔个狼狈。
然而,萧灼一一化解。
答卷被污?她当场重写一份,字迹工整如初。
弓弦断裂?她面不改色,借了太子的弓,一箭正中靶心。
豆子撒地?她脚步轻盈,如履平地,反倒让设局之人自己滑倒。
渐渐地,国子监内再无人敢小觑这位七岁世子。
一日放课后,萧灼正准备登上马车。
陆沉忽然拦住了她。
“萧灼。”他直呼其名,神色难得认真。
萧灼驻足:“陆小侯爷有何指教?”
陆沉盯着她,半晌,忽然笑了:“我陆沉向来不服人,但你——确实让我刮目相看。”
萧灼警惕地看着他:“你又想抢我点心吃?”
陆沉哈哈大笑,伸出手:“交个朋友?”
萧灼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忽而一笑,伸手与他相握:“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