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嫣跟着秦氏回到锦华院，一进院门便见白玉石铺就的小径蜿蜒通向主屋，两侧花木皆是名贵品种，廊下悬着鎏金铜铃，微风拂过，清音悦耳。
屋内陈设更是精致，紫檀木的家具泛着暗光，博古架上摆着前朝瓷器，连帷帐用的都是寸锦寸金的云锦。
陆明嫣气得脸颊微红，一甩袖子坐下。
八岁的陆明熙站在一旁，小手背在身后，学着先生的模样，一板一眼道：“姐姐，祖母让你学规矩，是为你好。”
他生得玉雪可爱，眉眼间已有几分沉稳，只是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嫩，显得格外认真。
“你懂什么！”陆明嫣瞪了他一眼。
秦氏轻叹一声，柔声道：“嫣儿，那嬷嬷是宫里退下来的，这次能来都是靠你祖母的面子，你好好学，对你只有好处。”
陆明嫣撇过头，眼神不屑：“我可是侯府嫡女，学那些个繁文缛节有什么用？还有谁能给我脸色看不成？都怪那个沈清梧！”
秦氏眉头一蹙，正要开口，却见明熙突然上前一步，小脸绷得紧紧的：“姐姐此言差矣。”
他像个小大人似的拱手一礼，“《女诫》有云，女子当以柔顺为德。祖母常说，咱们侯府的姑娘，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门楣。”
陆明嫣气得直跺脚：“你才读了几天书，就来教训我？”
明熙却不慌不忙，乌溜溜的眼睛里闪着早慧的光芒：“弟弟不敢。只是昨日父亲考校功课时还特意嘱咐，要我看顾着姐姐些。”
陆明嫣看弟弟那认真的模样便觉得有些牙疼，弟弟怎么和她一点也不像！
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明熙的脸颊，没好气道：“小小年纪，倒学会拿父亲的话来压我了？”
陆明熙被捏得脸颊微鼓，却仍旧不改口：“弟弟不敢。只是大哥说过，身为侯府子弟，当谨言慎行，不可任性妄为。”
提到“大哥”二字时，他眼睛微微一亮，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仰慕。
秦氏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伸手轻轻抚摸陆明熙的头顶。
“母亲？”陆明熙仰起小脸，乌黑的眸子清澈见底，带着孩童独有的天真。
她微微一笑，声音温柔似水：“熙儿今日的功课可做完了？”
“做完了。”明熙乖巧地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工整的字帖，“先生还夸我写得比昨日更好。”
秦氏接过字帖，目光扫过那端正的笔迹，唇角微扬。
她的儿子，自然要比旁人更出色。
可随即，她耳边又响起今晨下人的窃窃私语——
世子在朝堂上又得了圣上褒奖，侯爷赏了他一方上好的端砚。
指节微微收紧，字帖边缘被捏出几道褶皱。
“母亲？”明熙疑惑地看着她。
秦氏回过神，迅速松开手，笑容依旧温柔：“熙儿真棒。”
她轻轻抚平字帖，眼底却闪过一丝冷意。
她的儿子，绝不会输给那个女人的孩子。
随即她又看向女儿娇艳却带着几分倔强的侧脸，心中暗叹。
当年她以继室身份嫁入侯府，生下嫣儿时，虽因不是男丁而暗自失落，却也将她如珠如宝地娇养着。
如今想来，倒是自己太过心软，将这丫头养得这般天真莽撞。
今日瞧着那沈清梧三言两语，便让嫣儿在众人面前失了分寸。
不过转念一想，她的嫣儿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嫡女。
生来就站在云端，这份与生俱来的尊贵，岂是那些汲汲营营之人能企及的？
至于沈清梧……秦氏轻扶了一下发间的点翠步摇，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在这侯府后院，还轮不到一个外人兴风作浪。
只是那丫头实在生的太好，连她看了都觉得晃眼。
她眸色渐深，唇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美人如刀，用得好便是利器。
若是侯府世子在谈婚论嫁之际与表妹有了首尾……
“母亲……”明嫣委屈地唤道。
秦氏回过神来，抬手为她抿了抿散在颈边的青丝，“无妨。过几日学规矩时，记得把太后赏的那套红宝石头面戴上。”
……
陆明渊在兵部连轴转了几日，总算得空回府歇息。
刚踏进府门，就听见下人们议论纷纷，说是老夫人特意从尚仪局请了徐嬷嬷来教导规矩。
“听说是因着表小姐从江南来，怕她不谙京城礼数。”
一个小丫鬟正跟同伴咬耳朵，“不过老夫人说了，既是教导，府里其他姑娘也都得跟着学。”
陆明渊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徐嬷嬷的严苛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没想到祖母竟然真请了她来教导礼仪，看来也是下了功夫了。
表小姐不谙京城礼数，却让府里未出阁的姑娘都跟着学。
要知道他那个妹妹平日里最是骄纵，竟然也跟着学，实在是让人意外。
“倒是有趣。”他轻笑一声，不过转念便抛在脑后。
横竖后宅的事，不值得他费神。
“世子！”研书小跑着追上来，压低声音道：“表少爷来了，正在松鹤堂给老夫人请安。”
陆明渊挑眉：“阿昭？”
想起那个闹腾的表弟，连日疲惫的眉宇间竟染上几分真实的笑意，“他倒是会挑时候。”
……
“外祖母！”
少年清朗的嗓音惊飞了檐下鹦鹉。
魏昭大步跨进松鹤堂，玄色劲装下摆还沾着马场带来的尘土，腰间蹀躞带上的银铃叮当作响。
陆老夫人手里的佛珠还没放下，就被外孙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
老人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快起来！你这皮猴儿，上个月摔断的胳膊可好全了？”
“早好啦！”魏昭笑嘻嘻凑到罗汉榻前，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锦盒。
“您瞧，孙儿特意去大相国寺求的沉香手串，住持说最是安神！”
老夫人接过手串，笑得眼角堆起皱纹：“你这猴儿，惯会哄人开心。”
祖孙二人又说了会体己话，魏昭忽然“咦“了一声：“今日怎么不见二表妹？”
往常这个时候，陆明嫣早该提着裙摆冲出来娇滴滴喊“阿昭表哥”了。
老夫人意味深长地抿了口茶：“那丫头在学规矩呢。”
魏昭手里的茶盏差点打翻：“陆明嫣？学规矩？”
他眼珠子一转，顿时眉开眼笑——今日总算没人缠着他了！
西厢房内。
“啪！”
戒尺敲在案几上的脆响惊得满屋贵女一颤。
沈清梧垂眸，余光扫过屋内——永宁侯府几位小姐皆在，二房的陆明枝正偷偷揉着发酸的手腕，三房的陆明雅绞着帕子脸色发白，而陆明嫣……
“沈姑娘这礼行得不对。”徐嬷嬷板着脸绕到沈清梧身后，“腰要再低三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