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兴今天起了个大早。
一早就排队去买了三斤新鲜的排骨,还专门选了肋排。
特意将一半都露在网兜外,带着老婆和两个儿子风风光光地去纺织厂老丈人家。
他提前算好了时间,这个点刚好是大家起床出门时候,不仅能在厂门外晃一圈,到了家属楼还能再炫耀一番。
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刚进厂门就看见他堂弟骑着板车拉着他奶和他叔他婶,好像正在追前面的某辆车。
他还来不及问,就听他奶冲他喊:“你快去你叔家把你那个发疯的妈弄回家!”
路上还没什么人,他堂弟一个人骑车带着三个成年人,还没蚂蚁挪得快。
李长兴听得一清二楚,却稀里糊涂地抬了抬眼镜。
“你傻啊!”旁边的老婆姚学红戳了戳他,“还愣着干啥,忘了你妈昨晚说要房子的事吗?”
“不可能!”李长兴马上否认,“我妈是什么个性你还不知道吗?她怎么可能真的去要?”
他把排骨换了只手,脸上露出些轻蔑:“她一个妇人家,就算真去了,也不可能要得到。”
虽然昨晚他妈难得发了火,但想来也是因为被那几个要钱的弟弟逼急了,最多过了几天肯定会消气。
至于要房就更不可能了,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妈就对小叔那家不给租金默认了。
况且也不止这一件事,平时不论大事小事,他妈基本都没什么主见,不是听他爸的,就是听他奶的。
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怎么可能突然变了?
何况小叔家那么多人呢,还能让她真要过去?
“你脑子不会拐弯啊?”姚学红边骂边推着他走。
“你刚才没看见你奶和你叔家都走光了吗?你妈肯定已经要到了!”
姚学红暗自后悔今天怎么听了这个呆瓜的话,耽误时间去买什么排骨。
她还记得婆婆昨晚说过的话,这房子如果要到了,总能分她家一半。
虽说他们现在已经住上了楼房,但那毕竟只有一间,四个人住还是太挤。
如果这房子要回来,那她以后就把两个儿子放到这儿住。
这俩孩子是李金玉带大的,昨天她发火推了他们肯定也是因为一时气急,待会儿让两人说几句好话,肯定能占间卧室。
“你说得也有道理……”李长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加快了脚步。
“但就算是要到了也不能让她住这儿,她还得给咱家送饭呢,这儿离咱家太远了,她就该借爸的自行车了,总不能让爸走着去上班……”
李长兴和妹妹李长云一样,当年都是高中毕业生。
下乡那几年当过一段时间乡村教师,后来回城后就都被安排在第一小学工作。
他平时对自己的职业尤为骄傲,更是在学生家长的一声声吹捧中,对自己很是自信。
可这次话还没说完,就被他老婆捶了一拳。
“李长兴!”
姚学红现在只恨自己前几年怎么就眼瞎看上了这块木头,都到了这种时候怎么还在那儿说胡话。
“你给我记住了,等会儿什么都别说!尤其别说这些话!”
傻子也能看出来,经过昨天一战,现在她婆婆和公公肯定势不两立。
这些话若是被李金玉听到,她们一家就别想再和这房子沾边了!
“我说错了吗?”李长兴有些委屈,本来他爸的机械厂就要离家远一点,不骑车上班怎么办嘛?
“闭嘴!”姚学红不想再听这个蠢货说一句话,一手牵一个儿子大步往那套房子赶去。
李长兴不敢再多说什么,挠挠头,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然而才刚到家属楼下,就见一大群人哄笑着簇拥着李大山走来。
“爸!”
他还不知道刚才在楼上发生了啥,可见抱着一只脚往前跳的他爸龇牙咧嘴的样子,想必是受了伤。
李大山被热水烫伤后就没人管他。
李付氏带着小叔子一家头也不回地下了楼去追袁厂长一家,他被看热闹的人推来推去,本就烫伤的脚又不知被谁踩了几脚。
他吃痛地叫着老婆孩子的名字,希望李金玉或是那俩儿子能出来带自己去医院,可对方却砰的一声关了屋门。
后来还是因为袁副厂长一家走远,看热闹的人又重新回来才把他搀下楼。
可这些人又哪会有那么好心!
只把他送到一楼就再也没人管他了,反而还在旁边嬉笑着看他的笑话。
李大山今天没整理头发,额头还被撞得肿起来一大块,更不要提一塌糊涂的下肢。
他对纺织厂家属区的布局非常熟悉,厂里的确是有应急用的医务所,可从这儿跳过去实在太远了。
正当他就要陷入绝望时,看到他的大儿子一家急匆匆地走来。
还没等他被这几个孝顺孩子感动,就听两个大孙子围到他身边。
“爷爷!你是在玩儿斗鸡吗!”
“我也想玩!咱们一起玩!”
李大山更加绝望地看着两个大孝孙,不禁感叹当初就不该为了利益找那么蠢的妻子。
把他的后代也搞得这么傻。
“你俩说什么呢!”
李长兴朝两个孩子吼道,忙上前去搀快要摔倒的他爸。
双胞胎两兄弟满脑子都是那扇排骨,哪知道他们爹是为啥生气,嗷的一声一起哭起来。
“你骂孩子干啥!”姚学红把两个儿子护到身前,瞪了一眼丈夫,用眼神示意他楼上房子的事。
这公公看上去也没什么事,不就是被烫伤了吗,这么大人了,还能找不到医院的门吗,干嘛非得耽误她一家这么多时间。
看懂老婆暗示的李长兴却没有理会,反而还大声呵道:“房房房,你就知道房!没看到我爸都受伤了吗!”
“李长兴!你敢训我?!”
姚学红是家中长姐,从小就是出了名的厉害,若不是为了房,她能忍到现在?
谁料一向不敢对她说重话的男人竟直接当着这么多人戳穿她,让她瞬间扔了挎包和他撕打到一起,
刚才还被儿子扶着的李大山好不容易找到了重心,还不到一分钟,就又被一把推开。
唰的一声倒在了水泥路上。
“别打了!先送我去医院!”
瞧瞧身边一圈又一圈围上来看笑话的人,从没丢过这么大人的李大山拼尽全力喊着。
“你就是不孝!你看看我爸都成什么样了!”
站在这么多人面前,李长兴又有了在课堂上讲课的自信。
也不顾地上躺着的爹,先扶正了被老婆打歪的眼镜痛心疾首地训道。
“你爸这样关我啥事?是我拎着开水壶把他当花儿浇成这样的?”
姚学红撸起袖子叉着腰骂道,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说话也不过脑子。
口直心快地问:“你妈昨天都晕倒了,我也没见你回去问她咋样啊,咋的,你家这孝心传男不传女啊?”
周围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又因她的话议论起来。
想不到这李家老大看上去是个文化人做派,竟对他妈这么没良心。
李长兴被她怼得哑口无言,一连说了几个有辱斯文,才想起来用他爸打圆场。
“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爸你别怕,告诉我,我去找他算账!”
他这一问,还没等到李大山回答。
反倒先被旁边的人迫不及待地抢答:“你爸昨晚上睡别的女人家里了,这是遭报应了!”
李长兴哪能想到他心中的完美父亲会做出这种事,一时惊讶,忽然忘了周围的环境。
手一松,手中搀着的李大山又摔到了水泥地上。
这次还压到了被烫伤的脚。
一瞬间,吱哇乱叫的喊疼声再次从大家的哄笑声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