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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辽城的风,跟裹了玻璃碴子似的,刮得南河区棚户的破铁皮哗啦响。林瑾紧了紧领口,把最后半块掺了锯末的黑馍馍塞进怀里,这玩意儿能顶饿,也能关键时刻当砖头使唤。

“姐,真不用我跟着?”林峰缩在漏风的棚屋门口,脸冻得发青,眼神里透着不安。他才十六,瘦得跟麻杆儿似的,经不起折腾。

林瑾回身,粗糙的手掌在他刺猬似的短头发上使劲揉了一把,力道不小,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搁家待着,把门顶死。谁来都甭开,天王老子也不行!听见没?”她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钉子,砸进峰子耳朵里。峰子用力点头,嘴唇抿得死紧。

“放心,”林瑾扯了下嘴角,那点笑意没到眼底,“好好在家待着,把妈照顾好,昂!”

她不再废话,抿了抿衣角,转身扎进风雪里。

南河区警局二楼会议室。窗户结了层冰花,外面灰蒙蒙的。劣质暖气片嘶嘶响,温度却像掉进了冰窟窿。

烟雾浓得快化不开,劣质烟卷和隔夜茶缸子的味儿混一块,齁嗓子。长方桌主位空着,气氛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左边首位,方晴警司坐得笔直,深蓝制服一丝褶皱没有,肩章上的银星冷光逼人。她手指敲着一沓厚厚的文件,敲击声不紧不慢,却像小锤子砸在每个人心尖上。

她的口音带着辽东口音特有的那股子干脆利落劲儿:“都瞅瞅!触目惊心!新来的区长下了死命令,要刮骨疗毒!人口贩卖,那是活生生的人命!药品、军火流出去,那就是往咱南河,往整个辽城心窝子里捅刀子!”

她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全场,最后钉在对面,“陈队,你那北三马路到老码头,可是重灾区,我在警署工作的时候就接到过不少群众举报啊,署里应该也给区局下过督办令吧,有落实吗?”

没等陈志雄开口,旁边一个头发花白、一脸和事佬模样的马警长赶紧打圆场,慢悠悠拖着长腔:“哎呦,方局,消消火,消消火!这事儿啊,急不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呐!南河区这情况,盘根错节,水太深。陈队他们也不是没出力,可那些个黑帮团伙,滑溜得很呐!根子深,人手又不足,难,确实难……”他边说边摇头,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

坐在角落里,看起来高高瘦瘦、眼神精明的李警长立马接上话茬:“就是就是!方局,您新来,可能不了解咱这的实际情况。那些跑船的、扛包的、开档口的,背后哪个没点香火情?牵一发而动全身!您这动作太大,容易……容易引起反弹啊!到时候局面失控,上峰怪罪下来,谁来担这个责任。”。

陈志雄咳了咳,他今天罕见地把油腻的头发梳得溜光,扣子系到顶,努力绷出一副严肃认真的“官相”。“方局长的指示,非常及时,非常重要。打击违法犯罪,维护辖区治安,是我们警队的天职,责无旁贷。”他顿了顿又说道:“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我身为咱们局的一队队长,负有主要责任,这一点我必须向您做好自我检讨,也接受方局的所有批评。”

方晴皱了皱眉头:“好了,陈队现在不是说谁的责任,关键是要怎么把工作做好,怎么开展好工作,赵区长今天找我和刘局去开会,重点指出了咱们警务系统的问题,必须要重视。”

“关于北三马路及老码头区域的问题,确实存在一些……历史遗留的复杂情况。我们治安大队,一直秉承‘标本兼治,综合治理’的原则,在警力严重不足、取证难度极大的客观条件下,积极开展工作,取得了一定成效。但也正如马警长、李警长所言,问题的解决,需要一个过程,需要各相关部门的协同配合,更需要……讲究方式方法,避免引发不必要的社会波动。”

方晴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她端起茶杯,吹了吹并不存在的浮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陈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上面要的是效果,现在下了硬指标!绝对不能再继续和稀泥,我看是有人踩过界,吃里扒外!”她放下茶杯,目光如电,直刺陈志雄,“对付那些坐地虎和过江龙,就得下一剂猛药,严打严抓辖区内的犯罪分子。”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瞬间死寂。马警长低头猛喝茶,李警长眼神闪烁。

陈志雄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方局,那咱们开展工作也不能忽视客观实际不是,你看咱们区乱了这么多年了,这混乱的治安想要一夜之间全面转好当然也不现实,是吧。有些事情还是得从长计议,不能着急啊!”

她霍然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方晴双手抱在胸前,看着陈志雄冷冷笑道:“我看呐,咱们区治安情势常年位居全市垫底的地位,最主要关键的问题不是这地儿的坎儿有多少,而是警队内部有些人的懒政不作为抑或是充当了犯罪团伙的保护伞。陈队长,你说,有没有这种情况发生?”

陈志雄连忙起身陪着笑说道:“方局,您说笑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咱们警队呢。是,我承认咱们警务系统里的干部不少人都借着权力的小小任性,收规费,到娱乐会所里头玩儿,但给犯罪团伙充当保护伞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是违反原则的!”

方晴呵呵笑了起来,看他的眼神中意味深长:“没有就最好,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陈队,既然工作难以全面开展,那咱们就从一个点开展,我之前在警署里是给办公室当主任,看到过很多关于咱们南河区的报告,听说这里最猖獗的就是两样东西,一是人口贩卖,二是违禁药品走私泛滥,这两件事情引起了上边的重视。那咱们就先从这两样下手开展工作。”

陈志雄闻言怔了一下,他心底嘀咕道“不是,这不就是丧昆的两个主营业务吗,这里面还有不少他的股份呢!”

“怎么,陈队不赞同我的意见吗?那这样有点难办了,我是刚刚下来这边工作,没有你们本地人士配合,我这个工作很难开展啊,要不我还是干脆打报告调走得了。”方晴话是这样说着,眸子却冷冰冰的盯着陈志雄看。

陈志雄猛然回过神来,哈哈大笑起来:“哪里的话,实在不好意思,刚刚突然想到一些事情走神了……方局,您放心开展工作,我代表咱们一队表个态,坚决贯彻落实方局您的一切指示!”

“那真是太感谢不过了……”方晴皮笑肉不笑的伸出右手与三位主要警务干部握了握手,随即借口说还有一些公事在身,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门“砰”地关上。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志雄脸上的“官相”瞬间垮掉,变得狰狞,二队队长马涛连忙劝道:“得了,老陈,别太上火,这两年丧昆的生意做得太招摇,引起上边注意也不足为奇,听哥的,让丧昆先收敛一阵子,等风头过了再说。我听市府里的人说了,这个方晴在奉天那边来头不小,来咱们南河也就是下基层镀金,肯定不会在咱们南河区长待,等她一调走,这南河区不还是咱们哥仨的天下吗?”

李警长也上前拍了拍陈志雄的肩膀,示意他放宽心。

“我就是拗不过这口气,老子当年花了那么多根小黄鱼才喂饱了老刘,以为终于能放心搞生意,现在又杀来一个方晴,真闹腾心。”陈志雄低声嚷嚷的说。

风雪跟不要钱似的往南河区棚户的破巷子里灌。林瑾裹紧了那件露着棉絮的旧袄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冻得梆硬的泥水里,往南河区警局走去。

警局门口比赶大集还热闹。乌泱泱的人挤在招巡警的破桌子前。林瑾没往前凑,就缩在墙根犄角旮旯,像块不起眼的黑石头,冷眼瞅着。

轮到她了。桌子后头坐着个戴眼镜的瘦猴文员,眼皮耷拉着,手指头冻得发红,不耐烦地敲着登记本。

“名儿?住哪儿?以前干啥的?” 声音跟冻萝卜似的,又蔫又冷。

“林瑾。住古塔窝棚。以前…倒腾点零碎,混口饭吃。” 林瑾声音平静,像结了冰的河面。

“倒腾零碎?” 瘦猴文员从眼镜片后头撩起眼皮,上下扫了她两眼,那眼神跟刮刀子似的,带着棚户区老爷们儿看下等人的那种轻蔑,“古塔区窝棚?那就是没居留证喽?连居留权都没混上,跑这儿充什么大瓣蒜?”

旁边几个等着登记的汉子嗤嗤笑出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林瑾没吭声,手指头在破棉袄袖子里抠了抠。

瘦猴文员把笔一扔,靠在椅背上,拉长了调:“履历呢?以前在哪个厂子上班?哪个街道挂过号?啥都没有?空白一片?” 他嗤笑一声,拿起个沾着油渍的印章,“啪”一下就在登记表上盖了个刺眼的红戳——“驳回:身份不明,不予受理”。

“下一个!” 瘦猴文员头都不抬,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一股子邪火“腾”地就窜上了林瑾的天灵盖,在特区外刀头舔血攒下的那股狠劲儿差点压不住。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抠进掌心,才把那口气咽下去。

她转身就走,背影绷得像拉满的弓,风雪拍在脸上,又冷又疼。

挤出人群她漫无目的的游荡在杂乱的街道上,听见路边巷口一阵吵吵闹火的动静。

“老瘪犊子!眼瞎啊?挡你黑虎阿伦的道儿!” 一个穿着脏兮兮皮袄、剃着青皮的混混,正揪着一个在墙根哆嗦着卖散烟的老头衣领子,唾沫星子喷了老头一脸。老头怀里几包皱巴巴的烟卷散落一地。

旁边站着个小警察,看着也就二十啷当岁,身板挺直,穿着见习警员的制服,胸牌上写着“王杰”。他脸涨得通红,手按在腰间的警棍上,吭哧瘪肚地喊:“你…你撒开!有话好好说!打…打人犯法!”

那叫阿伦的混混斜眼瞅着王杰,乐了:“哎呦喂,小警员?新来的吧?懂不懂咱们路面上的规矩?这老灯卖假烟坑人,老子替天行道!你他妈少管闲事!滚蛋!” 说着用力一推,老头一个趔趄摔在雪泥里,哎呦直叫唤。

王杰气得浑身发抖,想上前又不敢,拳头攥得死紧,眼神里全是憋屈和愤怒,可脚下像生了根,愣是没敢迈出去那一步。周围的看客指指点点,眼神里也多是麻木和看笑话。

林瑾本来不想管这破事,自己一屁股屎还没擦干净。可看着小警员那副窝囊又憋屈的样儿,再看看那老头在地上哆嗦,她心里那点被拒之门外的邪火“噌”地一下找到了出口。

“操!” 林瑾低骂一声,几步就蹿了过去。动作快得像雪地里扑食的饿狼,根本没给那青皮反应时间。

她没抄家伙,左手闪电般叼住阿伦揪着老头衣领的手腕子,大拇指狠命往他合谷穴上一摁!右手同时攥拳,中指骨节凸起,一个短促凶狠的直拳,精准地怼在阿伦软肋下方的肝区!

“呃啊——!” 阿伦只觉得手腕子像被铁钳夹碎了,肝区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揪着老头的手自然就松了,整个人虾米似的弓了下去。

林瑾动作不停,趁他弯腰,右腿膝盖带着全身的重量,“嘭”一声狠狠顶在他胃部!

“呕……” 阿伦连惨叫都发不出,捂着肚子跪倒在泥水里,胆汁混着早上喝的稀粥全吐了出来,腥臭难闻。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狠辣利落,没一点花哨。旁边看热闹的和阿杰都傻了。

林瑾看都没看地上打滚的阿伦,弯腰把吓傻了的老头拽起来,顺手捡起散落的两包烟塞回他怀里,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凉的平静:“老叔,赶紧家走,这地界儿凉快。” 老头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跑了。

她这才抬眼,冷冷地扫了一眼周围噤若寒蝉的看客,最后目光落在还僵在原地、目瞪口呆的阿杰身上。

“你…你…你把他打了?” 王杰指着地上哼哼唧唧的阿伦,话都说不利索了。

“打了,咋地?” 林瑾拍拍手,像是在掸灰,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吃了”,“瞅你这怂样,也配穿这身皮?看着人挨揍,屁都不敢放一个?”

王杰被她噎得满脸通红,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看着林瑾那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又看看地上那混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他咬了咬牙,追了上去。

“喂!那…那个谁!怎么称呼?” 阿杰跑到林瑾旁边,有点喘,“刚才…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我真不知道咋办了…”

林瑾脚步没停,也没看他:“用不着谢,看那瘪犊子不顺眼。”

“那…那个…你吃饭没?” 阿杰吭哧瘪肚地问,脸更红了,“前面…前面有家老张头面摊,打卤面…还行,我请你!当…当谢你了!”

林瑾脚步顿了一下。肚子确实饿得咕咕叫。她侧头瞥了一眼这个脸皮薄、胆子小,但眼神里还带着点干净的年轻警察。

“成。” 她吐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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