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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梧桐巷的蝉鸣刚起时,林未晞正用细布擦拭案上的紫砂壶。壶身是沉稳的紫褐色,壶盖内侧刻着极小的 “石瓢” 二字,胎质细密得能看出手指按压的痕迹 —— 这是前几日收来的老物件,壶柄断了半截,断口处的紫泥泛着干涩的白,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铺子门被推开时,带进股淡淡的茶味。穿粗布对襟褂子的老人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用蓝布裹着的东西,布角沾着些茶渍,颜色深得像陈年的墨。“姑娘,能修壶不?” 老人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这壶是我爹年轻时用的,昨天给孙儿演示沏茶,没留神把柄碰断了。”

林未晞把老人引进来,接过蓝布包时,指尖触到包裏物的弧度,心里已经有了数。解开布层,果然是只紫砂壶,壶型饱满,像颗圆润的栗子,断柄处还留着半圈细密的竹丝纹 —— 这是手工制壶时特意做的防滑纹,现在却成了修复的难点。

“民国的老壶,” 林未晞用指腹蹭了蹭壶身的包浆,滑腻得像抹了层薄油,“泥料是黄龙山的紫泥,你看这包浆,得用了几十年才能养出这成色。”

老人忽然红了眼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茶叶:“这是去年的碧螺春,我爹生前最爱喝的。他走的时候说,这壶比家里的八仙桌还老,得传下去。” 他的指节在断柄处轻轻敲着,“你要是能修好,我把这茶叶全给你。”

林未晞把紫砂壶放在铺着绒布的案上,仔细端详断口。壶柄是后接的,用的是竹钉固定,年代久了竹钉朽了,稍一用力就断成了两截。断口处的紫泥崩掉了一小块,露出下面的浅色胎体,像块掉了皮的痂。

“得重新接柄。” 她从工具箱里翻出根细竹条,是陈叔前几日送的湘妃竹,纹理漂亮得像幅水墨画,“用竹钉加固,再用紫泥补缺口,烧干后打磨抛光,应该能恢复原貌。”

老人却摇了摇头,从蓝布包里掏出半截断柄:“这柄是原配的,你看上面的竹丝纹,跟壶身的纹路能对上。我爹说,这是制壶师傅特意做的‘连理纹’,断了也得用原配的修。”

林未晞捏着那半截断柄,果然发现竹丝纹在断口处有明显的衔接痕迹,像条被剪断的绳子。她忽然想起《考工记》里说的 “审曲面势,以饬五材”,原来老物件的每个细节都藏着匠心,不是随便找个替代品就能应付的。

“那得用鱼鳔胶粘合,再用竹片加固。” 她找出块干硬的鱼鳔,放在小瓷碗里用温水泡着,“鱼鳔胶黏合力强,还不会损伤泥料,就是得阴干三天,不能见风。”

泡鱼鳔的功夫,林未晞开始清理断口。她用最细的钢针一点点挑出缝隙里的灰垢,针尾不小心蹭到壶身,留下个细小的白痕。她心里一紧,赶紧用软布蘸着茶汁轻轻擦拭 —— 老顾爷子说过,紫砂壶怕干怕潮,得用茶水养着,才能保住包浆。

“修壶跟修伞一个理。” 陈叔扛着伞架经过,看见她在摆弄紫砂壶,凑过来看了两眼,“伞骨断了,得找同粗细的竹条接;壶柄断了,也得用同纹路的料补。你看我这伞骨的榫卯,得严丝合缝才行。” 他用手指比画着,“竹钉得斜着打,这样才咬得牢,就像给伤口打绷带,得缠得松紧合适。”

林未晞照着陈叔说的,把竹条削成细小的斜钉,试着往断柄的孔眼里插。竹钉太粗,插不进去;削细了,又松松垮垮的,晃两下就掉。她试了七八个竹钉,指尖被竹刺扎出好几个小红点,血珠渗出来,滴在紫泥上,晕开一小片深褐。

“别急,” 陈叔从伞架上抽下根细竹丝,“你得顺着竹纹削,竹子有顺逆,跟人的筋骨似的,逆着来就容易折。” 他拿起小刀示范着,竹丝在他手里听话得像条绸带,“当年我学打伞骨榫卯,光削竹条就练了三个月,手上的口子比你这多十倍。”

太阳爬到头顶时,林未晞终于削出合适的竹钉。鱼鳔胶也泡好了,黏糊糊的像块透明的琥珀。她把胶均匀地涂在断口处,小心翼翼地对齐纹路,再把竹钉斜着敲进去,力道轻得像在抚摸婴儿的皮肤。

“得用重物压住。” 老顾爷子不知何时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青布长衫的下摆沾着草叶,“我那有块压咸菜的青石,分量正好,借你用三天。” 老人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紫砂壶是‘活’的,泥料里有气孔,得让胶慢慢渗进去,急不得。”

压上青石时,林未晞特意在壶身垫了层软布,怕石头硌坏了包浆。老人看着她细心的样子,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锡罐:“这是我爹藏的龙井,明前的,等壶修好了,咱们泡上尝尝。”

三天后拆青石时,林未晞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她轻轻拔下竹钉,断柄已经牢牢粘在壶身上,竹丝纹严丝合缝,不细看几乎看不出修补的痕迹。用软布打磨缺口处的紫泥时,泥料渐渐变得温润,和周围的包浆融为一体,像块长好的新肉。

老人来取壶时,捧着紫砂壶看了半晌,忽然掉下泪来。他从蓝布包里掏出个小茶盏,用修好的壶沏了杯龙井,茶汤碧绿,香气在铺子里漫开来。“就是这股味,” 老人抿了口茶,眼角的皱纹里都是笑,“跟我爹当年沏的一个样。”

林未晞接过老人递来的茶盏,温热的瓷壁熨贴着手心。茶汤滑过喉咙时,她忽然明白,修复紫砂壶不只是接好断柄,更是续上那些被时光打断的念想 —— 就像这茶香,不管隔了多少年,只要壶还在,味就不会散。

傍晚关铺子时,夕阳透过窗棂照在案上的紫砂壶上,紫褐色的壶身泛着柔和的光。林未晞摸着修复处的竹丝纹,忽然觉得自己摸到了点门道:修复老物件,靠的不只是手艺,更是耐心和敬畏 —— 像对待一位老朋友,得懂它的脾气,知它的过往,才能让它在自己手里,重新活过来。

巷口的蝉鸣又起了,一声声漫过青石板路,混着陈叔修伞的叮当声,像支温柔的曲子。林未晞把那包龙井小心收好,打算明天请老顾爷子和陈叔来喝茶。她知道,这壶里泡的不只是茶叶,还有梧桐巷的烟火,和她在这烟火里,慢慢长出的新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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