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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晨露在《山野精怪录》的封面上凝成水珠,顺着狐狸望月的纹路滚落。张栓柱趴在炕桌上,指尖划过 “帮兵诀” 三个篆字,墨色的笔画像是活的,在晨光里微微蠕动。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他念得磕磕绊绊,舌尖像打了死结,“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啪!” 戒尺落在手背,力道不重却足够提神。张翰升捻着胡须站在炕边,青布道袍的下摆扫过装朱砂的瓷碗,“《清净经》三百字,你昨天就背错七处,今天还在卡壳。”

栓柱捂着发红的手背,后颈的骨纹隐隐发烫。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老道从铁刹山带来两本线装经卷,说《清净经》能养浩然气,《帮兵诀》是跟仙家打交道的通关文牒,必须烂熟于心。可那些拗口的句子像泥鳅,怎么也抓不住。

“不是我不用心……” 他小声辩解,指尖在 “雷霆隐隐,威光普存” 几个字上磨蹭,“这些字长得太像了。”

张翰升没说话,转身往灶膛添了块松节。火苗 “轰” 地窜起来,照亮他鬓角的白霜:“你太爷爷三岁就能背《道德经》,你十岁背不全《清净经》,还好意思找借口?” 他从竹篓里掏出块黑檀木牌,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拿着,边抄边背。”

木牌入手冰凉,字槽里嵌着金粉,正是《清净经》全文。栓柱握着炭笔在糙纸上临摹,手腕酸得像灌了铅,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比蜘蛛爬还难看。

“心不静,笔就不稳。” 老道的声音从烟雾里钻出来,“念静心诀的时候在想啥?红绣鞋还是黑袍子?”

栓柱的脸腾地红了。昨晚他确实梦见了老槐树下的黄纸包,红绣鞋的尖角戳破纸层,露出只绣着并蒂莲的鞋尖,跟李寡妇灶膛里的一模一样。

“专心!” 戒尺又落下来,这次重了些,手背立刻红起道印子。

日头爬到窗棂正中时,他终于能把《清净经》顺下来,只是 “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这句总念成 “体有金光,覆盖吾身”。张翰升皱着眉刚要纠正,院外突然传来 “吱” 的一声轻叫。

两人同时看向篱笆 —— 那只送山里红的黄皮子蹲在墙头上,前爪拢在胸前,竟跟着念起 “覆盖吾身”,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在学舌。

“这小东西……” 张翰升的戒尺停在半空,眼神里闪过丝诧异,“倒会投机取巧。”

黄皮子冲栓柱眨了眨眼,叼起他掉在地上的半块玉米饼,蹿进柴垛没了影。奇怪的是,经它这么一闹,那句总念错的句子突然在脑子里清晰起来,像被清水洗过似的。

“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栓柱脱口而出,字正腔圆,连自己都愣了愣。

张翰升捋着胡须笑了:“看来不光我能教你。” 他收起戒尺,“下午学《帮兵诀》,这篇得带调子唱,你五音不全,有得练了。”

《帮兵诀》比《清净经》更难,不光句子拗口,还得按特定的调子唱,有点像村里办丧事时的哭腔,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欢快。栓柱学得龇牙咧嘴,“请仙来,请仙来,仙家不来哪发财” 这句总跑调,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叫。

老道没再打手板,只是抱着胳膊在院里踱步,竹杖点地的节奏正好合上唱诀的拍子。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一个高大一个瘦小,在黄土院里晃来晃去。

晚饭时,李秀兰端上刚炖好的猪血豆腐,说这是张翰升特意嘱咐的,补气血。栓柱扒拉着碗里的豆腐,脑子里还在盘旋 “老仙家,快落座,听我帮兵把话说” 的调子,连最爱吃的荷包蛋都没尝出味。

“别总琢磨了,” 张老实给他夹了块蛋,“道长说了,念经跟种地一样,急不得。”

夜里,栓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帮兵诀》的调子在脑子里打架。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听见柴垛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的,像有什么东西在搬家。

“谁啊?” 他披衣下床,刚拉开门闩,就见院里站满了黄皮子。

大大小小的黄仙足有几十只,都穿着各式各样的小衣裳,老的戴翎子帽,小的穿红肚兜,围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坐成圈。看到栓柱出来,最老的那只黄仙 —— 下巴上长着撮白胡子,像极了张翰升 —— 冲他招了招手。

“来,接着唱。” 白胡子黄仙开口,声音竟跟老道有几分像。

栓柱懵懵懂懂地站到圈中间,开口唱《帮兵诀》。刚唱两句就跑了调,几只小黄仙立刻捂着嘴偷笑,白胡子黄仙重重地咳嗽两声,用爪子指着 “老仙家,快落座” 那句,自己哼了遍正确的调子。

就这样,他唱错一句,黄仙们就提示一句,有的用爪子打拍子,有的用尾巴晃节奏,闹腾到后半夜,竟把整篇《帮兵诀》唱得滚瓜烂熟。临走时,白胡子黄仙跳到他肩膀上,用胡须蹭了蹭他的耳朵:“欠我们一顿鸡……”

“啊!” 栓柱猛地坐起来,冷汗浸透了小褂。窗外的月光正好落在《帮兵诀》的经卷上,他拿起经卷,竟一字不差地唱了出来,调子婉转,跟梦里黄仙教的分毫不差。

天刚亮,张翰升就来了。听到栓柱流畅地唱完《帮兵诀》,老道手里的旱烟袋 “啪” 地掉在地上,铜锅磕出个小坑。

“你……” 他指着栓柱,半天说不出话,突然伸手按住他的后颈,骨纹处传来温热的触感,“黄仙给你托梦了?”

栓柱把梦里的情景一说,张翰升的表情变得很复杂,既惊讶又像是早有预料。“果然如此,” 他捡起旱烟袋,在鞋底磕了磕,“仙家这是在示好,也是在提要求。”

“要求?” 栓柱想起白胡子黄仙说的 “欠鸡”。

“它们帮你记经文,不是白帮的。” 老道往灶膛添了把柴,“以后立了堂口,每月初一十五都得给黄家上供,烧鸡、白酒、花生米,一样不能少。” 他看着栓柱,眼神严肃,“记住,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仙家的情最难还。”

栓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有点甜。原来那些平时偷鸡摸狗的黄皮子,也会真心帮他,这种被认可的感觉,比背会经文还让人高兴。

接下来的几天,他背经越来越顺,《清净经》能倒背如流,《帮兵诀》更是唱得有模有样,连张翰升都忍不住夸他 “有灵性”。村里渐渐传开,说张家的邪骨娃被仙家看中了,连李寡妇都送来两个白面馒头,说要沾沾仙气。

这天下午,老道正教他用柳叶蘸露水写 “静心” 二字,突然停了笔,眉头紧锁地掐着手指。“不好,” 他脸色一变,从袖里掏出张黄纸,用朱砂画了个奇怪的符号,“你娘的病没好透,七日后会复发。”

“复发?” 栓柱手里的柳叶掉在地上,“不是已经好了吗?”

“那是被符咒压着的,没除根。” 张翰升把黄纸符递给他,符上的符号像只展翅的鸟,“到那天午时,把这符烧了兑水喝,能再压一阵子。” 他顿了顿,又说,“这只是权宜之计,要想彻底好,还得靠你画的安宅符。”

“我?画符?” 栓柱瞪大了眼睛,他连字都写不好,怎么画符?

“你以为让你背经是为啥?” 老道敲了敲他的额头,“《清净经》养气,《帮兵诀》通神,气足神清了,才能画符。从明天起,开始学画符,先从最简单的安宅符学起。”

接过黄纸符,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符上的朱砂像是活的,顺着纹路慢慢流动。栓柱突然想起张翰升之前说的 “三样东西”—— 引魂灯、聚阴符、仙家血,现在聚阴符还没学,安宅符倒先来了,看来师父早就把他的功课安排好了。

傍晚,王猛来找他,说旧教学楼那边出事了。有个外村来的收废品的,不知怎么钻进了旧楼,出来后就疯疯癫癫的,见人就说 “三楼有双红鞋在哭”。

“红鞋?” 栓柱心里一紧,“是不是绣着花的?”

“好像是,” 王猛挠挠头,“他说鞋尖上有莲花,可吓人了。”

栓柱没说话,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李寡妇灶膛里的、刘寡妇火里的、旧教学楼的…… 这红绣鞋到底有多少只?那个 “分魄” 的魂灵,到底想干什么?

回到家,他把黄纸符小心地夹在太爷爷的笔记里,正好夹在红绣鞋插图那页。符上的鸟形符号,竟和插图鞋跟上的眼睛符号隐隐呼应,像是两只相望的鸟儿。

夜里,他又梦见了黄仙。这次白胡子黄仙没教他唱诀,只是指着旧教学楼的方向,不停地摇头,像是在警告他别去。

栓柱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学会画符,不仅为了娘的病,也为了弄清楚红绣鞋的秘密。他摸了摸胸口的 “承玄” 木牌,上面的温度比往常更高,像是在催促他快点成长。

窗外的月光里,又有黄皮子的影子在晃动,这次不止一只,而是一串,从院外一直延伸到旧教学楼的方向,像是在给他引路,又像是在设置屏障。

一场关于经文与符咒的修行,才刚刚开始。而隐藏在修行背后的,是越来越紧迫的危机,和越来越清晰的阴谋。栓柱握紧了手里的柳叶,明天,他就要开始学画符了,这将是他面对未来风暴的又一件武器。

夜风吹过柴垛,传来黄皮子细微的叫声,像是在哼唱《帮兵诀》的调子,又像是在诉说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老槐树下的泥土里,那个黄纸包又动了动,桃木渣的红光越来越弱,即将支撑不住。

七日后,母亲的病会复发。栓柱在心里默念,指尖无意识地画出符上的鸟形符号,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他不知道的是,这场看似简单的经文启蒙,早已将他与仙家的命运紧紧绑在了一起,而那些欠下的情,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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