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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肖安的欢呼被我死死捂在喉咙里,变成了几声压抑的呜咽。

他的身体还在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我的力气。我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希望是毒药。

此刻的肖安,正大口吞咽着最致命的那一剂。

“陆哥……你干什么?”他掰扯着我的手,眼神从狂喜变成了惊恐和不解。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用眼神死死盯着他,又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摇了摇头。

同时,我的耳朵在捕捉着一切细微的声响。

走廊里的滴水声。我们自己粗重的呼吸。还有……别的什么。

一种若有若无的,频率极低的嗡鸣。

它一直都在,只是刚才被我们求生的欲望盖过去了。现在,它像一只无形的手,抚摸着我的耳膜。

“听潮”在听。

在欣赏。

在品尝肖安此刻那份满溢出来的,名为“希望”的情绪。

我必须打断这场盛宴。

我松开捂着他嘴的手,但另一只手依旧像铁钳一样抓着他的衣领,防止他再次扑向那个死亡的入口。

“看地上。”我的声音压得极低,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木头。

肖安的目光顺着我的手指,落在他自己的脚边。

那片暗红色的污渍。那些绝望的抓痕。

“血……?”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狂喜的潮水终于开始褪去,露出了下面冰冷的礁石,“这……这是怎么回事?”

“通风管道内壁很锋利,有人想从外面爬进来,不小心割伤了自己。”我面不改色地撒了第一个谎。

我必须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让他冷静,但又不会让他立刻崩溃的解释。

“爬进来?那……那人呢?”肖安的脸色白了。

“不知道。”我摇摇头,指了指通风口,“你觉得,我们两个,谁能爬过这么狭窄又锋利的管道?”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半米见方的铁栅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他比我还要壮实一些。

是啊,爬不过去。

就算能爬过去,里面是什么情况?会不会像我说的,锋利如刀刃?

他眼里的光,终于一点点黯淡下去。

失望的情绪,像冰冷的雾气,开始弥漫。

很好。

“听潮”喜欢浓烈的情绪,无论是希望还是绝望。但这种从顶点跌落的失落,就像一道味道寡淡的菜,远不如刚才美味。

“走。”我松开他,言简意赅。

“可是……陆哥,我们……”他还不甘心,还想说什么。

“你想死在这里吗?”我打断他,语气里灌满了不耐烦和疲惫,“我累了,我要回去睡觉。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床上。”

我没有再看他,转身就走。

我依旧拖着那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躯壳,脚步沉重,背影萧索。

我把一个绝望的、放弃挣扎的囚徒形象,表演得淋漓尽致。

身后传来了肖安犹豫的脚步声。

他跟上来了。

我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微松动了一点点。

回到我们那间小小的房间,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那根沉重的起钉器,死死抵住门。

肖安靠在墙角,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了进去,像一只被世界抛弃的大狗。

房间里死一样寂静。

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浓稠的沮D丧和怨气。

他一定在心里骂我。

骂我懦弱,骂我自私,骂我打碎了他唯一的希望。

我不在乎。

我怕的,是他那该死的希望。

我靠着门板坐下,握着冰冷的起_钉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我们之间,隔着三米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

信任,已经在那条通往储藏室的走廊里,被消耗得一干二净。

现在,我们是两个人,也是两个孤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外面的天色,透过那扇高高的、布满铁锈的小窗,从灰白变成了昏黄,又渐渐沉入墨色。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

像两尊等待风化的石像。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饥饿感像一只小老鼠,在胃里啃噬。

肖安的肩膀动了一下,但他没有抬头。

我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半块在路上捡到的,被海水泡得发硬的饼干。

这是我们最后的食物。

我犹豫了一下,把饼干掰成了两半,将其中一半扔了过去。

“吃了它。”

饼干落在肖安脚边,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动。

“我叫你吃了它!”我加重了语气。

他终于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亮着光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是怨恨,也是怀疑。

“为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为什么不让我去试试?就算是死在里面,也比在这里等死强!”

“我说了,我们过不去。”我重复着我的谎言,感觉有些无力。

“你就是怕死!”他突然爆发了,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你根本就没想过要逃出去!你从一开始就放弃了!”

他猛地站起来,向我逼近。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里是死路?你是不是还知道别的什么?你一直在骗我!”

他的质问像一颗颗子`弹,打在我的心上。

我握紧了起钉器,肌肉瞬间绷紧。

如果他冲过来,我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下。

我需要他活着,但我更需要他保持安静。

“坐下。”我冷冷地说。

“你他妈的告诉我!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像要在我脸上烧出两个洞。

就在我们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候。

“咚。”

一声轻微的,古怪的声响,从门外传来。

很轻。

轻得像是一片羽毛落在了地上。

但在这死寂的囚笼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我和肖安的动作,同时僵住了。

他脸上的愤怒凝固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新的,混杂着惊恐和好奇的表情。

是什么?

门外有什么?

我的心脏,开始疯狂地擂动。

不是脚步声,也不是撞击声。

“咚。”

这个声音,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轻轻地放在了门口。

我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名字。

听潮。

是它。

它不满意我们刚才那顿寡淡的“晚餐”。

现在,它亲自送“夜宵”来了。

肖安也反应了过来,他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惊恐地看着门,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缓缓站起身,示意他退后。

他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退到了墙角。

我挪开抵住房门的起钉器,手心全是冷汗。

我不知道门外有什么。

是赵诚那张布满抓痕的脸?还是别的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我咽了口唾沫,转动了门把手。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一股浓郁的,无法形容的香气,瞬间钻了进来。

是肉香!

是那种油脂被炭火烤得“滋滋”作响,撒上了香料的,霸道无比的肉香。

我和肖安,已经快两天没见过正经食物了。这股香味,像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揪住了我们的胃,让饥饿的火焰在我们身体里轰然引爆。

我强忍着扑上去的冲动,将门缝又拉开了一点。

门口的淤泥地上,空无一人。

只有一样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个军用的,黄铜色的饭盒。

饭盒没有盖紧,一条烤得焦黄流油的,还在冒着热气的……鱼,从缝隙里露了出来。

鱼身上,甚至还撒着翠绿的葱花。

我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这不可能!

在这座被海水淹没大半,与世隔绝的孤岛监狱里,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一份……完美得像艺术品一样的烤鱼?

这根本不是食物。

这是鱼饵。

是“听潮”扔进我们这个小池塘里,最肥美、最致命的鱼饵。

“咕咚。”

我听见身后肖安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饭盒,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火焰。

但这一次,不再是希望之火。

是欲望之火。

“是……是救援队吗?”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狂喜,“他们来救我们了!他们给我们空投了食物!”

这个解释很合理,也很有诱惑力。

但我知道,不是。

我一言不发地关上门,重新用起钉器抵住。

“陆哥!你干什么!”肖安的理智,彻底被那条烤鱼击溃了,“食物!是食物啊!你为什么不拿进来?”

“那不是食物。”我背对着他,声音干涩。

“那是什么?是你变出来的吗?”他冲我咆哮,“我知道了!这是你藏起来的!就像你藏着那半块饼干一样!你想一个人独吞!”

贪婪,是比希望更可怕的瘟疫。

它会让人失去理智,扭曲人性。

我缓缓转过身,看着他那张因为饥饿和猜忌而变得扭曲的脸。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我举起了手里的起钉器,对准了他。

他停住了脚步,眼神里充满了疯狂和不甘。

“你这个自私鬼!”他嘶吼着,“你想饿死我!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不再向我冲来,而是转身扑向了那扇高高的小窗。

窗户很小,但足够他伸出一条手臂。他像疯了一样,用手砸着生锈的铁栏杆,试图把手伸出去。

“没用的。”我冷冷地看着他,“那里够不到。”

“我迟早会出去的!等我出去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弄死!”他恶毒地诅咒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我没有理会他的叫骂。

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门外。

那股肉香,像有生命一样,无孔不入地钻进房间,钻进我的鼻腔,刺激着我的神经。

“听潮”在等。

它在等我们其中一个,因为抵挡不住诱惑而打开门。

或者,因为互相残杀而倒下。

无论哪一种,对它来说,都是一场精彩的戏剧。

我突然明白了。

赵诚不是第一个死在这里的人。

王五、老陈……在我的故事版本里,他们或许不存在。但是,肯定有无数个和我们一样的人,曾被困在这里。

他们,就是这样被“听潮”玩弄于股掌之间。

用希望、用绝望、用贪婪,让他们自相残杀。

而我,现在也成了舞台上的演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肖安砸窗户的力气渐渐小了,变成了无力的抽泣。

那股肉香,却始终没有散去。它就像一个幽灵,盘踞在我们的门口,嘲笑着我们的挣扎。

我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我必须做点什么。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形。

我要开门。

我要把那个饭盒拿进来。

但不是为了吃。

“肖安。”我开口了。

他没有理我,依旧在小声地哭。

“你想吃那条鱼吗?”我又问。

他的哭声停了。他慢慢转过头,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我可以把它拿进来。”我说,“但是,你要听我的。”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怀疑。

“你想干什么?”

“做一个实验。”我的目光落在他那双因为砸窗而变得血肉模糊的手上,“一个……关于人性的实验。”肖安的眼神里,怀疑像是淬了毒的钉子,要把我扎穿。

他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你想耍什么花样?”

“一个能让我们活下去的花样。”我迎着他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不带一丝颤抖,“它想看我们自相残 ઉ 杀,为了食物。那我们就偏不。”

我指了指那扇门,那扇隔绝了生与死的薄薄木板。

“我们把鱼拿进来,放在房间正中间。我们看着它,闻着它,但就是不吃它。”

肖安愣住了,仿佛在听一个疯子的呓语。

“你……你饿疯了?”他往后缩了一步,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似乎随时准备自卫。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的语速加快了,“你想想,王五怎么死的?老陈呢?他们都是被自己的欲望引诱,掉进了陷阱。这个东西,这个‘听潮’,它最擅长的就是利用我们的本能。饥饿,是它最好的武器。”

“我们把鱼拿进来,就等于把它的武器夺过来。我们研究它,分析它,就是不向它屈服。它想看戏,我们就演一场戏给它看。一场关于理智战胜本能的戏。当它发现我们不上钩,它会怎么样?它会不会失去耐心?会不会露出新的破绽?”

这套说辞,一半是说给肖安听的,一半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我需要一个盟友,哪怕是暂时的。我更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支撑我对抗腹中饥火和心中恐惧的、足够坚定的理由。

肖安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盯着我。那双因为饥饿而深陷的眼窝里,疯狂和理智在剧烈交战。

我知道,光靠说是没用的。

我必须加点猛料。

“或者,我们什么都不做。”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冰冷,“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等着你饿得没力气哭,等着我饿得站不起来。然后,门外的那个东西,会轻而易举地推开门,享用它的两份晚餐。你选哪一个?”

“我……”肖安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对我的猜忌。

“好。”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我听你的。但是,陆宴,你敢耍我,我死之前,一定先把你撕了!”

“一言为定。”

协议达成。

但这脆弱的联盟,比房间里的空气还要稀薄。

我走向那扇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的背后,是肖安灼人的目光,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只要我露出半点破绽,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

我的手放在门锁上,冰冷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

我能闻到门缝里渗进来的香气,更浓郁,更霸道。那味道仿佛长了无数只小手,抓挠着我的胃壁,搅动着我的神经。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痛。

“准备好了。”我低声说,不知道是说给肖安,还是说给我自己。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亮得如同惊雷。

我拉开一条缝。

一股混杂着海风咸腥的肉香,猛地灌了进来。

就是现在!

我没有丝毫犹豫,闪电般伸出手,抓住了那个冰凉的铁饭盒,然后猛地缩回,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落了锁。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我靠在门板上,心脏狂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饭盒在我手里,沉甸甸的。

它还带着一丝温度。

房间里,彻底被那股香气占领了。每一寸空气,都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肖安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像一头被血腥味引诱的鲨鱼,眼睛里冒着绿光,一步步向我走来。

“站住!”我厉声喝道,将饭盒举到胸前,“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他停下脚步,离我只有三步之遥。这个距离,足够他暴起发难。

“把它……打开。”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渴望。

“可以。”我点点头,慢慢地走到房间中央,将饭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

我后退几步,和他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现在,实验开始。”我说。

我们两个人,像对峙的困兽,隔着一个铁饭盒,谁也没有先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和肖安肚子里不时发出的“咕咕”怪叫。

“你到底想干什么?”肖安终于忍不住了,他焦躁地来回踱步,“就这么看着?看到我们饿死吗?”

“观察。”我从口袋里摸出赵诚留下的那本笔记本,和一支铅笔头。这是我身上除了起钉器之外,唯一的“武器”。

我翻开一页空白的,学着赵诚的样子,开始记录。

“目标物:铁制饭盒,旧式样,无标识。”

“内容物:未知。散发浓郁烤鱼香气,疑似添加了某种我们没有的香料,诱惑性极强。”

“投放方式:未知。悄无声し息地放置于门外,精准把握了我们的心理崩溃点。”

我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这个行为看似荒谬,却给了我一种力量。一种将自己从“猎物”的角色中抽离出来,变成一个“研究者”的力量。

科学,理性,这是我对抗恐惧的唯一方式。

肖安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在写什么鬼东西!”他咆哮道,“有这个工夫,不如想想怎么把鱼分了!”

“分了,然后呢?”我头也不抬,继续写,“吃了,然后呢?你就能确定,这鱼没有毒?吃了之后,不会像王五一样,自己走到悬崖边上跳下去?”

我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肖安一部分的火焰。

他想起了王五的惨状,脸色变得有些发白。

“那……那怎么办?”

“打开它。”我说,“但不是用手。”

我把起钉器递给他:“用这个,从侧面撬开一条缝,我们先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这是一个小小的测试。

如果他接过起钉器,直接砸开饭盒抢食,那我们的联盟就此终结。

肖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个沉重的铁家伙。他走到饭盒前,蹲下身,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他舔了舔嘴唇,抬起起钉器,对准了饭盒的卡扣。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停顿了足足有半分钟。

最终,他还是按照我说的,用起钉器尖锐的一端,小心翼翼地插进饭盒的缝隙,用力一撬。

“吱嘎——”

一条小小的缝隙被撬开了。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霸道的香气,从缝隙里喷涌而出。

肖安猛地吸了一口,整个人都陶醉了,脸上露出了痴迷的表情。

“香……太香了……”他喃喃自语,手不受控制地就想去掀开盖子。

“别动!”我大喝一声。

他浑身一颤,像是被惊醒了。

我慢慢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条缝隙。

透过那条缝,我能看到里面金黄色的鱼皮,烤得微微焦脆,上面还点缀着一些翠绿色的碎末,像是某种香草。

太完美了。

完美得就像一个陷阱。

“你看。”我压低声音,指着那缝隙,“它为什么要把鱼烤得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加香料?它是在炫耀,也是在嘲笑。”

“嘲笑我们连一条鱼都吃不上?”肖安不解。

“不。”我摇摇头,“它在嘲笑我们的愚蠢。它在告诉我们,‘看,我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我知道怎么让你们发疯’。这不仅仅是食物,这是一份战书。”

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肖安那张被欲望和饥饿扭曲的脸。

“现在,把盖子完全打开。”我说,“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碰它。这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肖安咬着牙,点了点头。

他用起钉器,一点一点地,将饭盒的盖子彻底撬开。

“哐当。”

盖子掉在地上。

饭盒里的东西,完整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那是一条完整的海鲈鱼,大概有一斤多重。鱼身被均匀地划开了几刀,烤得外焦里嫩,金黄色的鱼油还在微微地“滋滋”作响。鱼的身上,撒着一层细碎的、我们从未见过的绿色香料。

这简直是一件艺术品。

一件为饥饿者量身定做的、最残忍的艺术品。

肖安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他像被扼住了脖子,口水顺着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我同样不好受。我的胃在疯狂地痉挛,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吃了它”。

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开。

不能看鱼。

我要看细节。

我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开始一寸一寸地解剖眼前的景象。

饭盒是干净的,没有锈迹。鱼是新鲜的,鱼眼清亮,没有丝毫腐败的迹象。香料是陌生的,散发着奇异的芳香。

一切都无懈可击。

不,一定有破绽。

“听潮”不是神,它只是一个玩弄人心的猎手。只要是猎手,就会留下痕迹。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鱼的腹部。

那里有一道被划开的口子,内脏应该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但是……

等等!

我猛地凑近了一些,一股浓烈的香气呛得我头晕目眩。

我看到了。

就在鱼腹那道口子的边缘,鱼皮的内侧,有一小片区域,颜色和周围不太一样。

不是烤焦的痕迹,也不是鱼肉本身的颜色。

那是一种极淡的,近乎于透明的,带着一丝诡异荧光的蓝色。

这种颜色,我见过!

在里昂大学的毒理学实验室里!

那是一种从某种深海软体生物中提取的神经毒素的颜色!无色无味,一旦接触皮肤就会迅速被吸收,中毒者不会立刻死亡,而是会产生强烈的幻觉,最终在癫狂和力竭中死去。

赵诚的笔记本里提到过,“听潮”会放大人的欲望和恐惧,让人在幻觉中自我毁灭。

原来,是这样实现的。

这鱼,根本不是用来吃的。

它是用来“碰”的!

只要我们的手接触到鱼,哪怕只是一瞬间,毒素就会渗入身体。然后,“听潮”的剧本就可以上演了。它会根据我们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为我们量身定做一场盛大的幻觉。

想吃饭的王五,会看到满山遍野的食物,然后为了追逐食物而坠崖。

想复仇的老陈,会看到手刃仇敌的快感,然后在幻觉中用我的刀刺向自己。

而我和肖安……

我们会看到什么?

我会看到逃离这座该死的岛屿的船只吗?

肖安会看到什么?一个堆满食物的天堂?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好险。

差一点点,我们就万劫不复。

“不能碰!”我一把抓住正要伸手的肖安,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这鱼有剧毒!”

“毒?”肖安猛地缩回手,惊恐地看着我,“你……你怎么知道?”

“你看这里!”我指着鱼腹内侧那片微弱的蓝色荧光,“这是一种神经毒素!碰一下就会产生幻觉,让我们自相残杀!”

肖安凑过去,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怎么看不见?”他怀疑地看着我,“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你想一个人独吞!”

贪婪和饥饿,再一次占据了他的大脑。

他甩开我的手,眼神重新变得疯狂。

“我就知道!你根本就没安好心!”他嘶吼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猛地朝地上的饭盒扑了过去。

他不是要吃,他是要毁掉它!

“既然我吃不到,你也别想得到!”

他的动作太快了,我根本来不及阻止。

他一把抓起饭盒,用尽全身力气,朝墙上狠狠砸去!

“砰!”

饭盒撞在坚硬的石墙上,变了形。那条完美的烤鱼,也从中间断成了两截,混合着油渍和香料,狼狈地摔在地上。

完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肖安的手,已经碰到了鱼。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沾满油污的手,又看了看我。

眼神里,先是暴戾,然后是茫然,最后,变成了一种极度的狂喜。

“船……”他喃喃自语,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墙壁。

“船来了……陆宴!你看!是船!”

他兴奋地指着墙壁,手舞足蹈。

“我们的补给船!他们来救我们了!哈哈哈哈!我们可以回家了!”

他疯了。

幻觉已经开始。

他看到了他心中最渴望的东西——一艘能带他离开这里的船。

我慢慢地后退,握紧了手里的起钉器。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现在的肖安,比饥饿的肖安更可怕。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由“听潮”为他编织的美梦里。

而我,这个戳破他美梦的“障碍”,会成为他第一个要清除的目标。

“陆宴,你怎么不高兴?”他转过头,笑容诡异地看着我,“船来了,我们得救了啊!快,我们去门口,迎接他们!”

他说着,就朝门口走去。

我不能让他打开门。

外面,是真正的死亡。

“肖安!你看清楚!那不是船!是幻觉!”我大吼道,试图唤醒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困惑。

“幻觉?不,是真的。”他固执地摇头,“我听到了汽笛声,我还看到了旗子……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哦,我知道了。”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狠毒。

“你想一个人上船!你想把我留在这里!”

贪婪,猜忌,恐惧。

所有的负面情绪,在毒素的催化下,被放大了无数倍。

“听潮”的剧本,正式上演。

“不,我不想一个人上船,我想我们都活下去。”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向墙角挪动,寻找一个更有利的位置。

“别装了!”他一步步向我逼近,双手张开,像一只捕食的鹰,“王五是你害死的,老陈也是你害死的!现在你又想害我!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的逻辑已经完全混乱。

在他的幻觉里,我成了一切罪恶的源头。

而他,成了那个要执行“正义”的复仇者。

他猛地向我扑来。

我没有选择。

我侧身一闪,躲开了他的扑击,同时,我举起了手中的起钉器。

我不想杀他。

但在这间狭小的囚室里,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砰!”

我没有砸向他的头,而是用尽全力,砸在了他的膝盖上。

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

“啊——!”

肖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抱着腿倒在了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剧烈的疼痛,似乎暂时压制了幻觉。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恐惧和难以置信。

“你……你……”

“我打断了你的腿。”我喘着粗气,冷冷地说,“这样,你就开不了门了。”

我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膝盖,还有那双沾满了致命毒素的手。

我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

我救不了他。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他拖着我一起下地狱。

一个疯狂的念头,再次从我心底涌起。

肖安碰了鱼,看到了幻觉。

那如果,我也碰一下呢?

我会看到什么?

我会看到那场让我逃回国内的解剖台惨剧?还是会看到赵诚那张狂热的脸?

不。

我跟他们不一样。

王五贪吃,老陈想复仇,肖安渴望获救。

而我呢?

我最渴望的,是真相。

我想知道,“听潮”到底是什么。

它没有实体,依靠毒素和精神攻击来捕猎。它能读取人心,编织幻觉。

那么,它的弱点是什么?

如果我也进入幻境,是不是就能在那个精神世界里,找到它的“本体”,找到它的弱点?

用一个法医的理性,去解剖一个神魔的幻境。

这是一个疯狂到极点的赌博。

赢了,或许能找到一线生机。

输了,就是和肖安一样的下场。

我看向地上那半截沾满油污的烤鱼。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地狱的请柬,又像通往真理的钥匙。

我慢慢地蹲下身。

地上的肖安已经停止了哀嚎,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涣散,嘴里还在模糊地念叨着“船……家……”之类的话。

我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

最终,我下定了决心。

我的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那片冰冷、油腻的鱼皮。

一瞬间。

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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