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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黑暗并非空无一物。当加倍的镇静剂如冰冷的潮水将林渊的意识卷入深海时,那片黑暗反而显露出其内部的纹理——那是他自身神经脉冲被药物强行放缓后,呈现出的、规律而诡异的“背景辐射”。在这片凝滞的意识深海中,唯有左手手心那一点“炽热”的共鸣,如同永不熄灭的余烬,顽固地散发着区别于一切的频率。

维生舱外,警报的红光已转为柔和的警示蓝光。实验室里,穿着白色防护服的技术人员正小心翼翼地将几根临时加装的、更精密的探针线路从林渊头部和躯干的主要神经簇旁移开。刚才那场由“守护者”残留力量引发的反向脉冲冲击,不仅干扰了“神经藤”母体,更烧毁了三条高灵敏度神经信号采集回路。

“所有非必要神经连接已物理断开。生物信号监测系统切换至备用链路。目标生命体征平稳,镇静剂效力预计持续六至八小时。”助理汇报着,声音里残留着一丝后怕。

“教授”站在主控台前,目光没有离开屏幕上林渊左手区域的局部放大热成像图。那里,皮肤下的温度比周围高出0.8摄氏度,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缓慢扩散的淡红色斑块,边缘有极其微弱的、类似电路板热辐射的纹路。

“他体内的‘污染’,不是简单的记忆或情感残留……”“教授”喃喃自语,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操作,调出刚才反向脉冲的频谱分析图,“看这个波形峰值和衰减模式……这不是生物电信号,更像是某种……高度集成的、生物兼容性的‘固件’或‘烙印’?林振华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他把‘守护者’的核心协议,以物理方式‘烧录’进了自己儿子的神经系统里?”

这个发现既让他感到愤怒(计划出现了不可控变量),又让他兴奋得指尖微颤(这是前所未有的研究样本)。他想起“园丁”曾含糊提过的,关于“守护者”计划早期一些过于激进、甚至触及伦理禁忌的“生物-信息融合”实验方向。难道林振华在失踪前,已经偷偷完成了某种终极的人体实验,而实验体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立刻对目标左手及左臂进行深度组织扫描和生物化学分析,我要知道那‘烙印’的物理形态、化学成分,以及它与目标神经系统结合的具体深度和方式。”“教授”下令,眼中闪烁着冷酷的科研光芒,“另外,通知‘母巢’维护组,对‘神经藤’母体进行全频段适应性微调,重点增强对刚才那种异常谐波的屏蔽和中和能力。在彻底解析并控制这个‘烙印’之前,暂停对‘火种’的一切主动意识引导和整合尝试。我们不能再刺激它,但必须理解它。”

“那‘火种’本身……”

“转入纯观测模式。只监测,不互动。记录他所有自然状态下的神经活动,尤其是深度睡眠或药物昏迷状态下的潜意识活动。也许当他的意识防御降到最低时,那个‘烙印’会展现出更多特征。”教授顿了顿,“还有,加快白桦林现场的‘遗迹’发掘和‘防火墙残骸’的回收进度。我有理由怀疑,林振华在那里留下的‘终极协议物理载体’,可能与这个‘烙印’是配套的,甚至是激活或控制它的‘钥匙’。”

他最后看了一眼维生舱中昏迷的林渊,眼神复杂。这个年轻人不再仅仅是一个理想的“核心”载体,更变成了一个危险的、充满诱惑的谜题。

“在我们完全掌控这个变量之前,‘萌芽’的最终绽放,必须暂缓。”

纯白色房间内,苏晴结束了额外三小时的“基础频率同步训练”。这种训练枯燥而疲惫,要求她的脑波活动尽可能与“萌芽”网络的基础载波保持同步,如同在流水线上将自己校准成一个标准的零件。但她的意识深处,一座微型的“分析堡垒”正在无声地建立。

她利用训练间隙“被允许”查看的有限系统状态数据,结合自己之前的观察和猜测,在心中默默勾勒着这个设施的粗略地图和运作规律。几点关键的认知逐渐清晰:

第一,这个设施的核心是“母巢”(“神经藤”母体所在地)和与之相邻的“核心实验区B3”(林渊所在)。两者是能量和数据的双中心。

第二,连接“母巢”和B3的,除了看得见的线路管道,应该还有一条或多条供高级人员通行的“安全通道”。这种通道的访问权限极高,但理论上,作为即将参与“整合引导”的“引导者”,她或许有接近甚至使用部分段落的机会——当然,是在严密监视下。

第三,系统的“安全协议”虽然严密,但存在周期性波动。每日凌晨04:00-04:30的“环境消杀”期间,生物监测会减弱。而刚才因林渊引发的“干扰事件”导致安全升级,也可能在系统切换和调整时,产生短暂的非预期漏洞。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渊体内有能对抗“锚点”频率的东西。那种“炽热排斥”反应,是她潜在的盟友。她需要找到一种方法,在不引发系统警报的前提下,更精确地“测量”甚至“记录”那种反应的数据,或许能从中找到干扰或破坏“整合”的方法。

就在她默默推演时,房间门滑开。进来的不是白衣技术人员,而是“园丁”本人。他依旧穿着那身灰色长衫,手里这次没拿茶杯,而是握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半透明如玉的平板设备。

“看来初步训练完成了。”园丁的声音依旧温和,“感觉如何?”

“头很晕,像是连续听了十几个小时的单一频率噪音。”苏晴揉了揉太阳穴,表情疲惫而真实——这倒不全是伪装。

“这是必要的过程。你的神经需要熟悉‘萌芽’的‘土壤’。”园丁在她对面坐下,将那个玉质平板放在桌上,屏幕自动亮起,显示的并非复杂数据,而是一幅……手绘的、有些潦草的脑部解剖与能量场叠加的示意图。

“这是你父亲苏建国,在早期参与‘守护者’辅助研究时,留下的一些个人笔记草图。”“园丁”用手指放大图像的一角,那里用红笔标注着一行小字:“特定情感频率(如强烈的守护意志、正义信念)可能产生非线性神经谐波,对标准化控制频率具有扰动效应……”

苏晴的心脏猛地一跳。父亲!他果然早就察觉了“源代码”计划的危险,并私下做过研究!

“你父亲是个细腻的观察者。”园丁的语气带着某种怀念,“他发现了情感与神经科学交叉的一个有趣边缘领域。可惜,他的研究方向被‘守护者’计划的主导者(尤其是林振华)引向了对抗和防御,试图用个体的、不可控的情感力量,去构建所谓‘防火墙’。这是本末倒置。”

他看向苏晴:“但你现在有机会,将你父亲的发现,用在更伟大的方向上。作为‘引导者’,你与‘核心’(林渊)的连接,尤其是情感层面的隐性连接,是‘锚点’频率无法完全覆盖的。我们需要你,不仅仅是用‘锚点’去安抚他,更是要用你自身的情感频率——当然,是经过净化和引导的——去‘共鸣’他,软化他意识中那些因对抗而产生的尖锐棱角,帮助他的意识更平滑地融入网络的‘集体温情’。”

苏晴听明白了。他们不仅要利用她的技术身份,更要利用她与林渊之间可能产生的情感联结,作为驯化的“糖衣”。这比单纯的技术控制更卑劣,也更危险。

“我……该怎么做?”她垂下眼,掩饰住眼中的冰冷。

“这个设备,”“园丁”将玉质平板推到她面前,“内置了经过特殊调制的‘情感共鸣辅助程序’。它会监测你在引导过程中自然产生的情感波动(对林渊的关切、担忧等),并将其‘提纯’、‘放大’,转化为一种温和的、具有引导性的神经谐波,辅助‘锚点’频率进行工作。你需要做的,就是在接下来的引导预演和实际整合中,尽量放松,回忆你与林渊接触时产生的那些‘正向’情绪,信任这个程序。”

苏晴接过平板。入手温润,但她的心如同坠入冰窟。这相当于一个情感窃取和扭曲器,将她的真实感受变成驯化林渊的武器。

“当然,”“园丁”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为了确保引导的方向正确,程序也会对你的初始情感输入进行轻微的‘校准’。这可能会带来一些……细微的感官调整,比如强化某些记忆片段,弱化另一些。这是为了大局,也是为了你们好。”

情感操纵。记忆修改。他们要把她也变成这个系统的一部分,一个活体的、自我欺骗的驯化工具。

苏晴紧紧握住平板,指节发白,但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露出一丝犹豫的顺从:“我……明白了。我会尝试。”

“很好。”“园丁”站起身,“一小时后,进行第一次正式引导情境模拟。林渊仍处于药物镇静状态,这是进行浅层意识‘烙印’测绘和尝试情感共鸣引导的窗口。好好准备。”

他离开了。门关上。

苏晴独自坐在白色的房间里,看着手中那个看似精美、实则恶毒的设备。愤怒和恶心在胸腔翻腾,但都被她强行压下。她不能崩溃,不能失控。

她仔细检查这个平板。外壳浑然一体,没有可见的接口或按钮。屏幕只在“园丁”操作时亮起,现在又恢复了黑暗。她尝试用指甲抠边缘,毫无缝隙。这显然是一个高度集成的封闭系统。

但“园丁”说,它会“监测”她的情感波动。这意味着它有生物传感器,很可能通过接触皮肤(比如手持)来采集数据。那么,它是否也可能……对外发射信号?与主系统连接?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在她脑海中炸开。

如果……她不把这个设备当作“情感输入器”,而是当作一个…… “信号注入器”呢?

“园丁”希望她输入“正向”情感去“共鸣”林渊。但如果她反向操作,在手持设备、假装配合引导的同时,拼命集中精神,去“回忆”和“感受”那些最强烈的、充满对抗和破坏欲的念头——对“教授”和“园丁”的仇恨、对破坏这个系统的渴望、甚至是对“锚点”频率本身的反感和排斥——那么,这个“情感共鸣辅助程序”,会如何处理这些“负面”输入?

是直接屏蔽?还是会尝试“校准”和“转化”?在“校准”过程中,会不会有某些未被完全过滤的“杂波”或“错误数据”,被她那经过父亲遗传的、对神经频率异常敏感的特质,引导着…… 反向注入到她所连接的系统中?

这就像试图用病毒文件去攻击一个杀毒软件。成功率极低,风险极高,一旦被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是她目前能看到的,唯一可能从内部发起攻击的途径。她必须试试。

她将平板紧紧握在手中,闭上眼睛,开始主动“回忆”。不是温暖的关切,而是冰冷的愤怒;不是担忧的引导,而是决绝的破坏欲。她想象着“锚点”频率的波形,然后在意识中将其扭曲、撕裂;她回忆林渊意识中那股“炽热排斥”的感觉,尝试在脑海中复现、放大……

玉质平板的屏幕边缘,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色的光晕。

白桦林深处,干涸溪流旁的破旧护林屋。

屋内弥漫着尘土、霉味和一种松脂燃烧的气息。壁炉里,几根捡来的枯枝正噼啪燃烧,提供着有限的光和热。陈瑶缩在壁炉前一张瘸腿的木椅上,受伤的右脚踝已经被那个救她的、脸上涂着油彩的男人用找到的旧布条和树枝简单固定住。疼痛依然清晰,但比刚才好了许多。

男人自称“雷”。他没有全名,只说“渡鸦”是他的老搭档,陈默是他很欣赏的后辈。他身材精悍,动作干练,脸上油彩遮住了大部分容貌,只露出一双在火光下显得异常锐利和疲惫的眼睛。他正在检查陈瑶带来的那个老式U盘,用的是一台看起来比U盘本身先进不了多少的、厚重如砖头的军用加固笔记本电脑。

“加密方式很老派,是你父亲那代人喜欢用的多层混沌算法混合物理密钥验证。”雷的声音沙哑,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上一行行代码飞速滚动,“你哥哥很谨慎,把密钥拆成了两部分:算法密钥在U盘固件里,物理密钥……应该是一个只有你知道的、与特定时间和地点相关的‘信物’或‘记忆’。”

他抬头看向陈瑶:“你仔细想想,陈默有没有给过你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反复叮嘱你在某个特定时间、特定地点要记住什么?比如一首歌的旋律在某个钟点听起来不一样,或者一张照片在某个角度能看到特殊记号?”

陈瑶忍着脚踝的疼痛和身体的寒冷,努力回忆。哥哥的笑容,哥哥带她去过的地方,哥哥说过的话……突然,她想起每年哥哥休假回家,都会在清明节那天的黄昏,带她去城北的烈士陵园,在一座无名的墓碑前静坐一会儿。哥哥从不解释那是谁,只说“记住这个地方,记住这个时间”。她还记得,有一次黄昏的光线穿过松柏,恰好将墓碑旁一块不起眼的、带有凹痕的石头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墓碑基座的某个位置,形成一个奇特的、像钥匙齿痕的形状……

“烈士陵园……无名碑……清明黄昏……石头影子……”陈瑶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些关键词。

雷的眼睛亮了一下:“时间和地点关联的视觉密钥!很可能!”他在电脑上输入这些信息,结合U盘的算法开始暴力破解。

等待的过程中,雷一边警戒着窗外,一边低声告诉陈瑶一些事情。

“白桦林下面,不简单。当年‘破晓小组’在这里有过一个代号‘磐石’的前沿观测站,主要任务是监控边境异常活动和研究一种……本地特有的、能微弱影响生物电场的特殊地质辐射。林振华是后期加入的,他怀疑这种辐射可能与‘源代码’计划寻找的某种‘天然放大器’或‘载体’有关。”

“后来白桦林事件爆发,观测站被毁,大部分数据丢失。但‘教授’和‘园丁’一直没放弃这里。他们相信,林振华在最后时刻,不仅在这里试图激活某种对抗‘源代码’的‘终极协议’,更可能利用了那种特殊辐射和‘磐石’站的剩余设施,将协议的‘物理载体’——可能是某种装置,也可能是加密的实体数据核心——藏在了这里。过去几年,他们一直用各种伪装(地质勘探、林业研究)在这里偷偷摸摸地找。”

“直到最近,他们不知怎么定位到了一个疑似‘载体’埋藏点,才大规模进驻,就是你看到的蓝光和机械。”雷指了指窗外林地深处那隐约的蓝芒,“‘渡鸦’拼死传出消息,说‘载体’一旦被他们得到并破解,可能会彻底改变‘萌芽’网络的性质,甚至可能加速‘替换’进程。我们必须阻止他们拿到,或者,至少要先一步拿到,搞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陈瑶听得心惊胆战:“那我们……”

“咔嚓。”一声轻响从笔记本电脑传来。

屏幕上的进度条走到了尽头,一个文件夹图标跳了出来。破解成功了!

雷立刻点开文件夹。里面文件不多,有几个加密的视频日志,一些扫描的设计草图,一个标注为“白桦林‘磐石’站最终结构图与辐射聚焦点坐标”的文件,以及……一个名为“给瑶瑶”的纯文本文件。

陈瑶颤抖着点开那个文本文件。里面是哥哥陈默留给她的,最后的、未发送的信。

“瑶瑶,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已经不在了,而你很勇敢地走到了这里。对不起,把你卷进来。有些事,我必须去做,也必须留下线索。爸爸的死不是意外,我的调查触及了一个叫‘源代码’的可怕计划。他们的触角很深,连我们内部都有问题。白桦林是关键,林渊的父亲林振华在这里藏了能对抗他们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我还没完全查清。我只知道,那东西的启动,可能需要林渊本人,以及……一种特殊的‘频率钥匙’,那钥匙可能与爸爸当年研究过的一种‘情感共振’现象有关。瑶瑶,保护好自己,如果可以,帮帮林渊。他很苦,但他值得信任。永远爱你的哥哥,陈默。”

泪水模糊了陈瑶的视线。哥哥……

雷快速浏览着其他文件,尤其是那张最终结构图。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不对……‘磐石’站的最下层结构……这个辐射聚焦点的位置……”他对比着窗外蓝光的方向和自己设备上一个简陋的定位仪读数,“他们挖掘的位置,根本不是‘载体’埋藏点!那里是……是当年‘磐石’站为了研究辐射而建造的‘生物实验区’和‘废弃物封存井’!下面封存着早期实验产生的一些具有高辐射性、且可能对神经系统有不可预测影响的变异生物样本和化学废料!”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骇:“‘教授’他们……要么是找错了地方,要么……”

一个更可怕的猜测浮现。

“要么,他们根本不是在找‘守护者’的‘载体’!”雷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他们是想引爆那个封存井,利用里面的高辐射变异物质和化学废料,人为制造一场大规模的、针对特定神经频率的‘污染爆炸’!这种污染如果与他们的‘神经藤’信息素结合……可能成为一种覆盖范围极广的、强制性的‘意识清洗场’!这才是他们所谓的‘萌芽’最终阶段——不是温柔的融合,而是用暴力辐射‘烧掉’旧有意识的抵抗,强行播种新的‘空白模板’!”

陈瑶捂住嘴,止住惊叫。

“我们必须立刻通知‘渡鸦’和林渊他们!还要想办法破坏他们的挖掘引爆装置!”雷合上电脑,迅速收拾装备,“你的脚能走吗?我们得靠近一点,确认情况,然后……”

他的话戛然而止。

护林屋那扇破旧的木门外,传来了清晰的、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以及枪械上膛的“咔嚓”声。

一个经过扩音器处理、带着冰冷电子质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里面的人,放下武器,双手抱头,慢慢走出来。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重复,放下武器,走出来。”

火光映照下,陈瑶和雷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

核心实验区B3,维生舱内。

林渊在深度的药物昏迷中,做了一个漫长而破碎的梦。他梦见了白桦林,但林子里的树都在燃烧,发出蓝色的火焰,却没有温度。他看见陈默站在火焰中,回头对他笑,嘴巴开合,却没有声音。他看见父亲林振华的背影,走向火焰深处,手里拿着一个发光的、如同树根般盘绕的银色物体。他想追上去,脚下却变成了一片粘稠的、淡蓝色的“沼泽”,无数发光的藤蔓从沼泽中伸出,缠绕住他的手脚,要将他拖入深处。

就在他即将被淹没时,左手手心传来一阵灼痛。那痛感如此真实,瞬间刺穿了梦境的迷障。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左手手心里,竟然浮现出一个极其复杂、微微发光的暗红色刺青般的图案——那图案的形状,与他记忆中父亲留下的银色信使上的某个局部纹路,一模一样!

刺痛惊醒了他。

不是完全清醒,镇静剂的效力仍在,但他恢复了一丝模糊的感知。他发现自己还躺在维生舱里,但周围的仪器嗡鸣声似乎有些不同,更低沉,更……戒备森严?左手手心的灼热感正在缓慢褪去,但那“刺青”的幻象残留了片刻,才彻底消失。

是梦?还是……那个“烙印”在药物作用下显形了?

他试图移动手指,极其艰难,但似乎比完全瘫痪好一点。他集中全部残余的意志,尝试去“感觉”左手。没有刺痛,没有灼热,只有一种……奇特的“存在感”,仿佛那里的皮肤下面,多了一层不属于他自己的、沉睡的“壳”。

就在这时,他听到维生舱外传来“教授”和另一个陌生声音(似乎是新来的高级技术人员)的低声交谈,隔着舱体和药物带来的迟钝听觉,断断续续:

“……左手生物扫描初步结果……皮层下约1.5毫米深度,存在非典型蛋白质与稀有金属离子沉积层,排列结构呈现高度有序的微观晶格……确认为人工植入或诱导生长……与中枢神经系统的链接方式……前所未见……”

“光谱分析显示,该沉积层对特定频段(与‘守护者’遗留频率吻合)的能量输入有强烈谐振响应……初步判断,这很可能是一个生物集成的‘频率接收与转换装置’,甚至是……一个‘生物密钥’。”

“白桦林现场传来最新分析……‘磐石’站封存井下方,除了已知辐射废料,检测到高浓度‘同源稀有金属离子’及异常能量读数……推测林振华当年可能将‘终极协议载体’的核心部件,或‘密钥’的另一部分,藏在了废料深处作为掩护……”

“……必须尽快获得‘火种’左手沉积层的完整谐振图谱,并与白桦林探测到的‘同源信号’进行匹配……这可能是激活或控制‘载体’的唯一方法……”

林渊的心在冰冷的躯壳中剧烈跳动。左手里的东西……是钥匙?父亲把钥匙“种”在了他的身体里?而锁,藏在白桦林那片危险的辐射废料之下?

“教授”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决断:“……不能再等了。准备‘微创神经探针组’,我要在‘火种’苏醒前,对左手沉积层进行一次低强度的主动频率刺激和测绘,获取基础谐振模型。同时,命令白桦林现场,加快对封存井同源信号源的定位和挖掘准备。一旦我们这里拿到基础模型,就立刻尝试远程初步激活测试!”

他们要强行刺激他手里的“钥匙”!还要远程激活白桦林里的东西!

林渊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不知道激活会发生什么,但绝对不能让“教授”得逞!

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在他们动手前,夺回哪怕一丝对身体的控制权,或者……干扰他们的计划。

他的目光(只能微微转动)落在维生舱内部那些闪烁的指示灯和细小的数据接口上。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伴随着左手残留的奇异“存在感”,冒了出来。

如果这个“烙印”是一个生物装置,能接收和转换特定频率……那么,它是否也可能……对外发射什么?

他无法控制肌肉,无法说话。但他可以尝试控制一样东西——呼吸。呼吸的节奏,会轻微影响胸腔起伏,进而可能极其微小地牵动左臂和左手……

他屏住呼吸,然后开始尝试,用尽全部残余的神经控制力,按照一种极其古怪的、仿佛摩尔斯电码混合着某种韵律的节奏,控制自己的呼吸深浅和间隔。

一短,一长,三短,停顿,两长……

这不是任何已知的密码,这是他小时候,父亲教他认星星时,随口哼过的一段没有歌词的、古老的摇篮曲的节奏。父亲说,那是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调子。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他只是在绝望中,抓住了唯一可能与父亲留下的“烙印”产生联系的本能。

随着他那古怪的呼吸节奏,维生舱内监测他呼吸频率和深度的传感器,曲线开始出现不规则的微小波动。

主控台上,一个负责监控生命体征稳定性的次级系统,因为这“异常”但未达到警报阈值的呼吸模式,自动启动了一次微弱的背景噪音过滤和重新校准。

就在这次系统自动校准产生的、极其短暂(不足0.1秒)的数据流切换间隙——

林渊左手手心那已经平复的“存在感”,仿佛被这特定的呼吸节奏无形地“拨动”了一下,产生了一丝微弱到极致、连最精密的仪器都未必能捕捉到的……定向神经脉冲。

这脉冲没有能量,没有破坏性,它更像是一个有特定“地址”的、无形的“敲门声”。

“敲门声”沿着维生舱连接着的、此刻主要用于监测的备用数据线路,逆流而上,悄无声息地“敲”在了这个庞大设施内部,某个极其偏僻的、处于休眠或低功耗状态的旧式内部通讯中继节点上。

这个节点,恰好是当年“破晓小组”秘密建造“磐石”站时,使用的同型号老旧设备之一,后来被“教授”的系统整体吞并,但底层协议里,还残留着一些未被完全抹除的、属于“守护者”体系的验证后门。

“敲门声”的频率,与那后门的唤醒频率,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中继节点内部,一段尘封了二十多年的、极其简短的休眠日志被激活,日志末尾附带着一个自动回复指令——那是一串乱码似的确认信号,按照预设,本应发往早已不存在的“磐石”站主控台。

如今,“磐石”站已毁,但这串自动回复的乱码信号,却被这个依旧连接在网络中的老旧节点,下意识地、沿着当前网络的路径,朝着信号来源方向——也就是林渊所在的维生舱监测端口——反射了回来。

“滴。”

维生舱内,一个用来指示监测数据接收状态的、最不起眼的绿色LED指示灯,极其短暂地、违背当前系统指令地,快速闪烁了一下。

只有一下。

快得连监控屏幕前的技术人员都可能忽略,或者误认为是显示屏的刷新噪点。

但一直用眼角余光死死盯着舱内指示灯的林渊,看到了。

那不是系统的光。

那是来自过去,来自父亲,来自“守护者”的,

一声微弱的、

几乎不可能的、

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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